第7章狭路相逢</p>
多少年了？</p>
掐指算算，竟是已经15年过去了。</p>
当年那个纤瘦的、爱脸红，别扭又沉默的少年，再一次站在我面前。</p>
他长大了，而且，成长的真好。</p>
我已经不做老师很多年，但我依旧热泪盈眶。</p>
记忆如潮水，突然就这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p>
犹记他，当年回去原籍参加中考，前来向我告别。</p>
正值毕业前夕，教室里闹哄哄的，男生女生都忙着跑来跟我合影。</p>
收花收卡片收到手软，有男生还仗着即将离校向我大声表白：“李老师，我暗恋您很久了！！”</p>
登时旋风一样，在教室里刮起一个小高潮，女生们纷纷捂嘴尖叫，男生们则拍巴掌跺脚嗷嗷的，快把教室给震塌了。</p>
我笑的腮帮子都酸了：“李逸洵，你皮又痒痒了是吧？”</p>
李逸洵还在嬉皮笑脸：“老师，我现在唯一的缺点，就是还太年轻！您且等着，等我日后功成名就，到时候我——”</p>
豪言壮语才说到一半，旁边男生已经纷纷拿书去抡他脑袋：“你丫快闭嘴吧！”</p>
李逸洵东躲西跳，嘎嘎叫：“嘿！我就知道，你小子也喜欢李老师。报告老师，他羡慕妒忌恨，对我施展打击报复！！”</p>
大家纷纷又笑做一团。</p>
反正赶明个就放假准备中考了，也算是最后的狂欢。</p>
我也格外宽容，就是笑闹中偶尔一瞥，瞧见站在走廊窗前的周荔明。</p>
他还穿着校服，头发略微有些长了，有些遮挡眼睛。</p>
与教室里同学们的兴高采烈不同，他站在那里，整个人显得格外拘谨而略带落寞。</p>
我主动向他走过去：“周荔明，准备动身了么？”</p>
他点点头，唇角抿着，眼神是向下的，睫毛直直地垂着，瞧的是自己的脚尖：“嗯。今天就走，下午的车。”</p>
我捅了他肩头一拳：“干嘛啊，丧气巴拉的。三天后可就是中考了，周荔明，拿出点气势出来！”</p>
他嘴角勾了勾，极快速地笑了一下。但很快，笑容便隐去了：“老师，我要走了。”</p>
“加油！”我拍拍他的肩，“老师等你的捷报。”</p>
我知道，他这次回去老家，不光是参加中考。接下来的高中三年，他都会留在原籍读书。</p>
可以说，这一走，或许都不会再回来了。</p>
“老师……”少年抻长了脖子，喉结滚动，听上去嗓子有些哽。</p>
我还待要说什么，教室里几个女生跑出来围住我：“李老师，我们来拍照啊！”</p>
人一多，登时把周荔明就给挤开了。</p>
等我拍完一波，再回头，窗前那个少年，已经不见踪迹。</p>
那是我与少年周荔明的，最后一次相见。</p>
再相逢，已是十五年后，物是人非。</p>
我拍着他的手臂，感喟连连。</p>
我还想起，那年中考满分750，他考了728。</p>
他打电话向我报喜，我高兴坏了，在电话里对他说：“老师为你骄傲！”</p>
话筒那边沉默良久，许久才传来少年变声期的嗡嗡声：“老师，你也是我的骄傲。”</p>
再往下，寥寥数语，他说的很简单。</p>
无外乎是在老家念了高中，高考选择了学医，后因成绩优异被公派留学，在德国攻读医学博士。</p>
15年了，当年那个苍白清瘦的少年已变的如此高大挺拔。</p>
但如果细看眉眼，还是能看到先前满满的影子。</p>
我噙着泪笑了：“我好高兴，我好高兴啊，周荔明。”</p>
他曾是我的学生，我曾是他的老师。</p>
只不过，时光将我磨损的太过疲惫麻木。</p>
甚至，当昨晚在网站上看到他的名字时，我甚至都只是觉得眼熟，而不是记起。</p>
但，一番感喟过后，当务之急还是眉眉的病。</p>
我着急要去接她放学，周荔明叫住我：“老师——”</p>
他走过来，一直走到我身边，把我掏病例时不小心带出的钱包放去我手上，“别急，老师。”</p>
他说：“我一定全力以赴。”</p>
一直到学校接到眉眉，我都很激动。</p>
连眉眉都看出来了：“妈妈，你很开心吗？你一直在笑。”</p>
“对，”我吻着她的头发，“因为眉眉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p>
眉眉的眼睛闪闪发亮：“那眉眉会能跑能跳，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去上体育课吗？”</p>
“会的，一定会的。”</p>
“耶！妈妈，我也很高兴。”</p>
眉眉是个挺讨喜的小姑娘，在医院见到周荔明时，她感慨：“这个哥哥好帅呀！”</p>
饶是周荔明这样稳重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蹲下去好好端详了她一番：“你长得像妈妈，也好漂亮啊。”</p>
“嗯！”眉眉点头，却也揪着自己的耳朵，迫不及待地要跟人展示，“但我耳朵长得像爸爸。你看，我也有个小耳朵。爸爸也有的——爸爸！！”</p>
这孩子突然欢欣鼓舞地伸手往前方一指：“妈妈！看，是爸爸！”</p>
彼时，周荔明正带我们前去做检查，我顺着眉眉的手势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正是妇产科。</p>
孩子没看错，还真是徐军。</p>
只不过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女人。</p>
那女人穿着翠绿花的连衣裙，皮肤很白，一头波浪发微卷，身材窈窕。</p>
但左手却搭在小腹上，掌心展开——一看，就应该是位还未显怀的早期孕妇。</p>
眉眉兴高采烈地挥着小手：“爸爸！”</p>
徐军下意识地抬头，顿时我们四目相对。</p>
我攥紧了眉眉的手，手指都在微微抽搐着痉挛。</p>
徐军目光定定的，脸色有些苍白，身旁的女人亦寻声望过来——他赶紧低下头去，安抚了几句，好像在说什么“看错了”。</p>
眉眉瘪着嘴：“妈妈，爸爸怎么不理我们啊。”</p>
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眉眉看错了。”</p>
“我没有看错，那就是爸爸！爸爸！爸爸！”</p>
徐军的背影僵硬，但一直都不曾再回过头。</p>
“爸爸！我是眉眉！你怎么不理我呀？”孩子都要哭了。</p>
“周、周医生，”我赶紧寻求外援，“我们是不是要赶紧检查了？”</p>
周荔明把视线从前方撤回来，低头向眉眉温声：“眉眉，时间到了，咱们先去检查。好吗？”</p>
眉眉手背抹着眼泪：“我才没有看错，那就是爸爸……”</p>
“乖……”我摸着女儿的头发，舌根发麻发苦，几不成声。</p>
这天，周荔明为眉眉做了初步的检查，还有几项大的检查，需要往下几天陆续再做。</p>
相比于路遇徐军的震撼，我还是更关心眉眉的病情。</p>
好在周荔明懂我的心情：“老师，孩子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乐观的，您把她养护的很好。往下只要拿到确切的检测数据，再进行综合评估，必要时可能还会有多部门会诊。老师，您且先安心等着。”</p>
我已经等了八年了，并不在乎再多等一时。</p>
只是一直失望了八年，眼下突然又看到了希望——那种心情，真就像把人一颗心放去铁鏊子上，来回煎。</p>
许是看出我心底的纷扰，周荔明迟疑了一下，鼓励地攥了下我的手臂。</p>
就像以前，我安慰他那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