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束铭如常去上班了。</p>
关于昨天的事，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解释。</p>
大概他也不觉得需要解释，在他看来，我或许还是会像从前那样把这口气咽下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p>
可我把那碗没人喝，已经放凉发腥的鱼汤倒进马桶后，直接出门打了一份离婚协议。</p>
婚姻和菜其实没什么不一样，我突然就想明白了。</p>
这道菜吃不下去了，那就不吃了。</p>
……</p>
坐在飞机上时我往窗外看去，那样宏伟的高楼大厦渐渐缩小到看不清，然后被厚厚的云层覆盖。</p>
当初我是为了陆束铭来这座城市的。</p>
他要来大城市创业，我就放弃了厨师事业跟着他来了这里。</p>
我还记得离开时，酒楼的老板难受极了：</p>
「你是这些年最有前途的厨师，要是坚持下去肯定大有作为，怎么就不干了呢！」</p>
我家是多少代传下来的手艺，祖上拿过皇上钦赐的牌匾的。</p>
我也想把顾氏菜谱发扬光大，可那时候我满心满眼都是陆束铭。</p>
我爸妈走得早，当年我只学了一半的菜谱，他们就出车祸没了，我是被外婆拉扯大的。</p>
外婆走后，我在这世上就没什么亲人了。</p>
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因为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人太少了，所以我才格外珍惜陆束铭，才会为了留住他一次次委曲求全。</p>
他经常为了开会顾不上吃饭，我每天在家一天三顿地给他调理。</p>
为了迁就他的时间，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成了个家庭主妇。</p>
从前的激情和梦想慢慢离我远去，生活只剩下平凡的柴米油盐。</p>
可我甘之如饴。</p>
因为我喜欢他。</p>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彼此相爱就可以了，现在想来真是蠢得可以。</p>
原来留不住，到底是留不住。</p>
像那句歌词写的，握不住的沙，放下也罢。</p>
……</p>
几年没回来，老家已经有了变化。</p>
老小区的外墙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邻居也变成了新面孔。</p>
只有门前那条街还是一样热闹，傍晚空气中就弥漫起了烧烤和啤酒的烟火气。</p>
我买了一堆菜，打算好好做顿饭犒劳自己。</p>
陆束铭胃不好吃不了辣，这些年我一直在迁就他的口味，很少吃自己喜欢的辣菜了。</p>
坐在公交上我正在盘算今晚上做几个菜，旁边突然压下来了一个人！</p>
我一惊，抬眼看去，却发现是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年轻男孩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黑发被冷汗濡湿黏在额头上，歪倒靠在我身上。</p>
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混杂着柠檬清香，在空气憋闷的车厢里隐约萦绕在我鼻端。</p>
「抱歉——」</p>
他张了张嘴，虚弱道：</p>
「低血糖了，有糖吗？」</p>
我手忙脚乱地把去超市买来做菜的白糖撕开口。</p>
「这个行吗？」</p>
他看向我手心的白糖，无奈地笑了笑。</p>
「行吧。」</p>
说着微微低头。</p>
微凉的嘴唇从我掌心一触而分，我脸一红，赶紧站起身把他扶到座位上。</p>
「你坐你坐。」</p>
男孩抓着那袋白糖吃了几口，随即抬起头。</p>
微卷的额发下露出一双幽黑的眸子，那点儿虚弱苍白压下去了后，微微挑起的眼角眉梢带上了一丝痞气。</p>
「谢谢啊。」</p>
我这才看清这是个长相相当好看的男孩子，约莫只有二十出头，鼻梁窄挺，单眼皮许是太薄了，透出微微的粉。</p>
然而睫毛太过长而浓黑，在眼角拉出了刀锋般的锐利，那点儿昳丽也成了英俊。</p>
「不客气。」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p>
这点儿插曲没被我放在心上，直到回家开始做菜我才想起来白糖没了，还得下去买！</p>
我无奈地脱了围裙下楼，然而刚开门我就愣住了。</p>
隔壁的房门前，刚才在公交上碰到的那个男孩子正在往钥匙孔里插钥匙。</p>
一看见我，他眼前一亮！</p>
「是你——原来你就是新搬来的邻居啊？」</p>
我点点头：「好巧。」</p>
想了想又寒暄道：「你好点儿了吗？」</p>
他笑笑：「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忙了一天忘了吃饭了。」</p>
我本来不想说，然而看他年纪小，又忍不住劝道：</p>
「年轻的时候还是要好好吃饭，不然胃要落下毛病的。」</p>
他长得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却乖巧地点了点头。</p>
「好。</p>
「什么味儿啊，好香，是你在做菜吗？」</p>
「嗯，不过现在我要去买白糖——」</p>
我看着他小狗一样不停嗅来嗅去：</p>
「真香啊，你煮的什么？」</p>
「呃……」</p>
我客气道：「豆腐鱼头汤，还有几个家常菜，要来尝尝吗？」</p>
其实我就是客套客套，可我没想到他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p>
「可以吗？」</p>
「额，嗯，可以啊。」</p>
「那我去买白糖吧。」</p>
他自顾自拿走了我手里的购物袋，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朝我挥了挥：</p>
「你回去看着火，我马上回来。」</p>
……</p>
就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和邻居家的男孩子一起围着桌子吃起饭来了。</p>
他吃得头都不抬，腮帮子鼓鼓含糊道：</p>
「顾莱，你手艺太好了。」</p>
我看了一眼这个叫祁焱的男孩子，分明比我小那么多，却一直没叫我一声姐姐，自从知道了我的名字之后就顾莱顾莱的。</p>
吃饭的过程中我知道了他是自己一个人出来创业的，现在正值最忙的时候，公司人手也少，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所以才忙得吃不上饭。</p>
「你不知道，我都吃了一周泡面了，好久没吃一顿这么好的饭了。」</p>
我看了一眼他手腕上那只黑色的理查德米勒。</p>
没记错的话，陆束铭的收藏里也有这么一只，公价就能买辆大 G 了，现在更是贵得离谱，有钱都没地方买。</p>
手上戴着一辆车的大少爷拿着碗，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我：</p>
「我能再添碗饭吗？」</p>
我无奈点头。</p>
这天晚上，我打算留着明天炒饭的一锅米饭几乎都被祁焱吃了。</p>
他的食量简直让我震惊，我好几次忍不住打量他的胃，想看看那些饭到底都去哪儿了。</p>
他大概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主动刷碗后从厨房探头出来问：</p>
「还需要我干什么吗？」</p>
我想了想：「屋里的灯泡坏了，要不你帮我换一个？」</p>
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这种大少爷会修灯泡，没想到他还真像模像样地下去买了灯泡给我换。</p>
踩着凳子伸手的时候，一截紧实的腰从连帽衫下摆处露出来，腹肌清晰可见。</p>
我没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p>
却被祁焱抓了个正着，他含笑低头道：</p>
「好看吗？</p>
「要不要我掀起来给你看个清楚？」</p>
说着作势就要掀起下摆，我吓了一跳，退后一步疯狂摆手：</p>
「不用不用不用！」</p>
一直到他出门，我脑子里还残留着那几块腹肌的影子。</p>
这晚我本来以为会失眠的，毕竟刚下定决心离婚。</p>
可大概是突然被祁焱打乱了，我居然没怎么想陆束铭的事儿。</p>
一夜好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