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禾山雨 本章:第一章

    我是林夕照,娱乐圈最当红的女明星。

    每天收工后,化妆师都要花半小时帮我卸掉睫毛膏,那些镜头前完美的眼泪,没有一滴是真的。

    除了2013年9月1日。

    那天,我的帆布鞋踩到了他的白色球鞋。

    蓝衬衫少年弯腰帮我捡铅笔,后颈的医用胶布被汗浸得卷边。

    教导主任的哨声响起时,他往我手心塞了团皱巴巴的纸巾,上面印着卡通。

    如今我戴着百万珠宝走红毯,锁骨贴着遮瑕膏都盖不住的过敏红痕。

    而那张纸巾,早被眼泪泡烂在高中校服口袋里。

    2013年9月1日的榕城,晨雾还没散尽,我攥着分班表在新校门口张望。

    公告栏前人潮涌动,我踮着脚寻找自己的名字。

    让让。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扭头看见他白皙的侧脸。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榜单最上方。

    沈知白三个字排在榜首,我盯着紧随其后的林夕照三个字,突然感觉手背一热。

    同学,你踩我脚了。

    我这才发现帆布鞋正压在他泛黄的白色球鞋上。

    我慌忙后退,书包带不小心勾住他的书包扣,文具盒哗啦撒了一地。

    他弯腰帮我捡铅笔,手腕上缠着医院那种白色腕带。

    年级第二他忽然轻笑一声,把最后一支铅笔放进我掌心,下次看路记得用眼睛。

    旁边的女生叽叽喳喳:那就是沈知白,听说有心脏病,天天喝可乐续命呢。

    我攥着铅笔的手微微发抖,手里不知何时被塞进张印着的纸巾。

    开学第一周,我们成了同桌。

    沈知白总是踩着早读铃进教室,带着一身消毒水味。

    他桌洞里永远堆着碳酸饮料,却从不自己喝。

    每到课间就有男生嬉笑着来讨要,他总是一言不发地抛过去,像投喂流浪猫。

    物理笔记借我看看。周五最后一节课,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正在笔记本上画电路图,笔尖一顿,在本子上戳出个黑点。

    要哪章的他头也不抬的问。

    牛顿定律。我又问,昨天你上课在睡觉,怎么还能解出最后那道大题

    他终于转头看我:睡觉又不耽误听课。说着把笔记本推过来,扉页上潦草写着‘沈知白’。

    我正要反驳,突然看见他校服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医院吊牌。

    阳光照进课桌,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线。

    十月的校运会上,我报名了800米。

    姜暖在看台上喊得嗓子都哑了,跑到第二圈时鞋带突然散开,整个人重重摔在跑道上。

    膝盖火辣辣的疼,看台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突然有人往我手里塞了片创可贴,抬头却只看见沈知白转身离去的背影。

    医务室里,校医边贴创可贴边念叨:现在的小孩,就爱花里胡哨的东西。

    我没说话,盯着创可贴发呆。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我看见沈知白站在球场边,左手捂着胸口,手腕上缠着白色绷带。

    别看了,人家早走了。姜暖戳我胳膊,不过沈知白对你挺特别啊,知道你喜欢。

    别胡说。我嘴上反驳,手指却轻轻摸了摸创可贴边缘。

    图案的左下角,有块小污渍,像被水滴晕开的痕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攥在手心时留下的汗渍。

    那之后我们的对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会在我背不出《滕王阁序》时假装看窗外,实则小声提醒;我会在他午睡时用课本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

    某个飘着细雨的傍晚,我看见他把跳跳糖倒进可乐里,气泡翻涌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医生不让你喝这些吧我指着碳酸饮料。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这样比较像活着。

    我怔怔望着他,突然想起英语课上的情景。

    那天老师让我们用水果形容同桌,他转着笔说:。

    在全班起哄声中又补了句:看着甜,其实酸起来要命。

    放学的铃声响起,他忽然把空易拉罐捏扁:林夕照,要不要去天台

    天台栏杆锈迹斑斑,我们趴在栏杆上。

    他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我,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其实开学那天…他忽然开口,我是故意说你踩我脚的。

    我错愕转头,看见他耳尖泛红:当时你站在我影子上了。

    年后返校第一天,我抱着暖水杯冲进教室,看见他正在擦凝结在玻璃窗上的冰花。

    晨光透过他近乎透明的耳廓,照见淡青色的血管。

    要不要组学习小组我哈着白气把历史笔记拍在他桌上,我帮你补文综,你教我电路图。

    他握着抹布的手顿了顿:为什么

    因为…我扯了扯发绳,你改错题的水平实在太烂了。

    三月春游,去植物园的大巴车上,林正非要挤到我旁边的座位。

    沈知白突然拽着我书包带往后排走,校服衣摆扫过座椅发出一阵声响。

    晕车。他靠窗坐下,摸出个橘子塞给我,剥这个,气味能压吐。

    山路颠簸的时候,他额头抵着车窗假寐。

    我数着他随车身摇晃的睫毛,忽然发现他右手始终按在左胸口。

    剥开的橘子皮渗出清苦的汁水,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在车里酿成某种令人鼻酸的气味。

    直到毕业我才知道,那天他校服口袋里揣着速效救心丸。

    期末考试前夜,数学作业本被一次又一次的推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终于抓住沈知白缩回去的手腕。

    他校服袖口下的皮肤凉得吓人,像搁在医务室铁架床上的听诊器。

    这题你明明会做。我戳着被他修改过的错误步骤,每次都是先写正确答案再涂改,装差生很好玩吗

    他抽回手的动作带翻了可乐罐,褐色液体顺着桌缝往下流。

    我慌忙掏纸巾,却看见他弯腰擦拭的脖颈后有两道浅粉色压痕,像是长期贴着电极片留下的印记。

    我收钱帮人改作业。他突然开口,正确答案值五毛,故意写错值一块。

    我望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然想起上周在教师办公室听到的对话。

    年级主任说他申请了特困生补助,但被他母亲红着眼眶退了回来。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傍晚,我在空教室找到他。

    雨水顺着窗缝漫进来,他坐在椅子上听英语听力,耳麦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

    为什么不回家我晃了晃手里的伞。

    他摘下耳机时,我听见里面根本没有声音:等你。

    我们踩着积水往公交站跑,他突然把校服罩在我头上。

    公交车进站的时候,他湿透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背上,显出一节节突起的脊椎骨,如同被雨打湿的琴键。

    高二开学分班,我攥着文理分科表,看见沈知白正在走廊尽头用美工刀削铅笔。

    他脚边散落着七八根断铅,刀刃刮过木屑的声音像是某种倒计时。

    理科。他忽然开口,刀尖戳在表格文科的选项上,别选这个。

    我盯着他颤抖的指尖:凭什么管我

    文科班在五楼,他收起美工刀,又缓缓开口,爬楼梯…浪费时间。

    说罢转身离开,留下半截断铅在窗台滚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分班结果公示那天,姜暖踮脚往我头上别发卡:听说理科班新装了空调,沈知白冬天不用裹着羽绒服上课了。

    我望向正在搬教材的沈知白,他弯腰时衣领下滑,露出后颈新增的电极片胶布痕迹。

    文科班的储物柜散发着樟脑丸味道。

    第三周周四,我发现柜子里多了瓶牛奶,压在历史笔记本上。

    姜暖咬着吸管凑过来:107号理科柜今早有可乐洒了,沈知白擦了半天呢。

    次日大扫除,我故意把值日表调成和理科班同天。

    水房拖把滴着水,我看见沈知白蹲在107号柜前,正把不同颜色药片分装进维C瓶。

    听见脚步声,他迅速将药瓶塞进书包,泛青的指关节按在柜门锈迹上。

    你的。他抛来块酒精棉片,柜锁生锈了。

    第一次去理科班补课是深秋。

    沈知白坐在最后一排,桌上堆着十几瓶不同品牌的碳酸饮料。

    他给每瓶都贴了便利贴:‘林正:无糖’‘王浩:橘子味’。

    这是进货清单我指着那些瓶子。

    他们付钱让我代购。他旋开瓶盖时手腕发抖,突然把贴着贴纸的那瓶推给我:试毒费。

    物理竞赛安排在平安夜。

    我作为学生会干事在礼堂布置圣诞树,广播突然响起刺耳警报。

    姜暖冲进来拽我就跑:沈知白在考场吐了!

    校医室门口,林正红着眼眶拦我:他妈妈不让进。

    我透过门缝看见沈知白蜷在诊疗床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还在草稿纸上演算洛伦兹力公式。

    他忽然抬头,我们目光相撞的瞬间,他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当晚我在理科班储物柜放了盒味喉糖。

    第二天发现糖盒被退回,里面多了张字条:别同情我。

    字迹被水晕开,最后那个句号洇成小团墨渍,像滴眼泪。

    三天后在住院部走廊偶遇他妈妈。

    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女人蜷在长椅上,手里攥着撕碎的缴费单。

    我躲在消防通道听见她和医生争执:移植手术我们不做…他受不了了…

    我轻轻推开病房门,盯着心电图机的曲线。

    沈知白突然把跳跳糖倒进温水里,气泡炸开时他忽然笑起来:像不像星星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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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他在我考场门口堵人。

    冬雪落满他翘起的发梢,掌心躺着被体温焐热的录音笔:帮我补语文。

    我们坐在图书馆老位置听苏轼词解析,听到‘十年生死两茫茫’时,他突然按下暂停键:林夕照,高考后…

    广播突然响起闭馆通知,后半句话消失在轰鸣声里。

    他在借书卡背面写物理公式,我悄悄在旁边画了颗。

    新学期换座位后,我的座位正对理科班后门。

    沈知白总在课间操时留在教室做题。

    周三数学课,我偷看他们班随堂测试。

    沈知白突然举手:老师,反光。

    班主任唰地拉上窗帘,我在黑暗里瞬间红了脸。

    放学时发现储物柜躺着袋跳跳糖,包装袋背面画着嘲笑的表情简笔画。

    会考前的闷热夜晚,我在理科班空教室等他。

    他带着一身医院特有的凉意出现,把跳跳糖撒进我喝剩的半瓶绿茶。

    你闻起来像…我凑近时他忽然僵住。

    福尔马林他自嘲地笑,还是…

    绿茶气泡炸开,广播里传来下课铃。

    我们同时伸手去抓滚落的瓶盖,指尖相触时他飞快缩回手,像被开水烫伤。

    期末考结束那天下起太阳雨。

    我在校门口便利店撞见他整理临期食品货架,T恤后背被汗洇成深灰色。

    他踮脚放箱子的动作让我想起高一开学时,那个在榜单前冷着脸说下次看路记得用眼睛的少年。

    沈知白!我举起两支味棒冰,我考进年级前十了。

    他扶着货架转身,阳光穿过冰柜白雾照在他脸上。

    这一刻突然清晰听见蝉鸣声,看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比任何物理曲线都温柔。

    秋季运动会开幕式当天,空气里飘着桂花香。

    我蹲在起跑线绑鞋带,听见广播站正在念各班加油稿。

    姜暖突然捅我手肘:沈知白在计分处!

    抬头看见他坐在遮阳棚下整理成绩单,胸前挂着蓝色工作牌。

    我参加的400米接力赛第三棒刚交接,突然被隔壁班男生撞倒。

    塑胶跑道擦破手心瞬间,计分处传来椅子翻倒的巨响。

    沈知白冲过来时工作牌还在摇晃,他半跪着往我掌心倒双氧水。

    气泡在伤口处疼痛让我倒吸冷气,他忽然从口袋掏出颗糖塞进我嘴里:忍着。

    颁奖仪式前,我在医务室发现他忘拿的哮喘喷雾。

    折返时看见他靠着梧桐树喘气,手指死死揪住左胸口的衣服。

    要叫校医吗我攥着喷雾的手心渗出冷汗。

    他摇头,从书包夹层摸出药片干咽下去:老毛病。

    远处传来颁奖进行曲,他推我去领奖台,铜牌也是牌。

    期中家长会那天下起冻雨。

    我帮姑姑别好胸花,看见沈知白独自在走廊拖地。

    他妈妈的工作服搭在窗台,袖口还沾着便利店的条形码贴纸。

    阿姨今天…

    晚班。他拧干拖把的水,你姑姑在找历史老师。

    散会后,我发现储物柜里塞着袋板栗。

    牛皮纸袋上的字迹锋利:多余。

    我捧着热腾腾的板栗穿过空教室,撞见他正在啃冷掉的饭团,手机屏幕亮着医院缴费提醒。

    交换。我把板栗推过去。

    他愣了下,掰开半块饭团递来。

    海苔碎落在习题册上,像撒在雪地的芝麻粒。

    我们听着走廊渐远的喧闹声分食完这顿沉默的晚餐,窗外路灯突然亮起,他伸手替我摘掉头发上的板栗壳。

    全市统考前体检,我在心电图室门口排队时,看见沈知白从特别通道出来。

    他腕带颜色与其他人的不同,是刺眼的红色,他左手还粘着心电监护贴片,胶布边缘卷起,露出底下泛青的皮肤。

    同学让让。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车轱辘擦过我的帆布鞋。

    沈知白忽然把校服外套罩在我头上:别回头。

    视线陷入黑暗前,我看见他后颈的电极片胶痕又添了两道新伤。

    治疗车轮子声远去,走廊爆发骚动,有男生惊呼‘担架’,有老师厉喝‘别围观’。

    同学,下巴搁这儿。医生敲着验光仪。我盯着磨砂玻璃外晃过的人影。

    放松,别绷这么紧。医生调整着镜片度数,最近用眼过度

    余光瞥见三个白大褂匆匆穿过走廊,最瘦削的背影在校服外套着病号服。我猛站起来,验光仪撞在眉骨上。

    哎你这孩子!医生拽住我胳膊,还没测完…

    手里的体检单被攥出湿漉漉的折痕。

    我扒着门框张望,正撞见护士推着抢救车拐进电梯,车尾垂下一截红腕带。

    在更衣室换回常服,姜暖突然指着我锁骨惊叫:你过敏了

    镜子里浮现大片红疹,正是被沈知白校服覆盖过的区域。

    校医拿着抗过敏药膏进来:刚有个男生也这样,他对电极片胶布严重过敏…

    话音未落,我赤着脚冲出去。

    急救室的红灯亮在走廊尽头,林正蹲在墙角撕扯头发。

    我隔着玻璃看见沈知白仰躺在抢救床上,胸膛贴着更多电极片。

    他替陈主任儿子体检代检。林正带着哭腔,那胖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不敢上报…

    消毒水突然变得辛辣刺眼。

    我摸着锁骨上的红疹,想起他给我校服时微颤的手指。

    原来那些颤抖不是因为冷,是过敏反应的前兆。

    高二那年平安夜,沈知白在操场角落埋了个玻璃罐。

    我蹲在雪地里哈着白气,看他用冻红的手指在便签上写:希望林夕照的发绳永远不散架。

    幼稚。我往罐子里塞了颗跳跳糖,还不如许愿食堂包子没头发。

    后来他住院化疗,我偷偷挖出罐子。

    便签背面多了一行小字:其实那天想写的是,希望我能活到看你戴发绳领奖。

    复诊那天撞见他在走廊拖地,我假装没看见他藏在拖把后的药瓶,往他保洁车里扔了包水果糖。

    第二天储物柜里躺着颗剥好的橘子,果肉上插着牙签摆成笑脸。

    糖纸折成的千纸鹤翅膀上,用蓝墨水写着:护士说吃糖对心脏不好,但你的可以破例。

    搬进高三楼那天暴雨倾盆。

    我在新教室擦窗户时,看见沈知白在对面走廊拆包裹。

    他签收的纸箱印着医药公司标志,透明胶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老同学打个招呼林正抱着篮球撞开我课桌,沈知白现在可是理科班重点保护对象。

    午休时发现储物柜躺着盒创可贴,包装上粘着便利店小票。

    购买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单价被红笔划掉,旁边画了个歪扭的笑脸。

    雨滴砸在走廊护栏的声音里,混着他断续的咳嗽声从理科班传来,像台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晚自习停电时,整栋楼爆发出欢呼。

    我在应急灯绿幽幽的光里摸到理科班后门,看见沈知白独自趴在课桌上。

    他左手攥着跳跳糖包装袋,右手按着胸口,校服下透出心电监护仪的荧光。

    要手电筒吗我晃了晃钥匙串上的迷你灯。

    他猛的坐直,碰翻桌角的碳酸饮料。

    气泡在黑暗中滋滋作响,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指尖比雨水还凉:别开灯。

    我们僵持在粘稠的黑暗里,直到走廊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松开手,往我掌心塞了颗水果糖。

    糖纸上的图案被汗水浸软,剥开时黏连着撕不净的糖衣。

    放学后我在24小时便利店看见沈知白在整理暖宝宝货架,医用腕带从袖口滑出来,上面印着模糊的‘病危’字样。

    会员日打折。他把过期的牛奶放进报废筐,这个别买。

    结账时扫描枪红光扫过他青紫的手背血管,我突然注意到他工牌上的排班表,从凌晨十二点到五点,正是医生查房的时间。

    他忽然指着我的发绳:扎太高了。见我愣住,又补了句,跑步容易散。

    我在储物柜发现创可贴时,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

    便利贴画着歪扭的电路图,箭头指向‘220V危险’。

    当天午休看见沈知白在物理办公室修电闸,他踩着摇晃的椅子接线。

    会触电的!我冲进去拽他裤脚。

    他晃了晃绝缘手套,袖口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死不了。

    突然俯身递给我熔断的保险丝,比我的心脏耐用。

    走廊忽然恢复供电。

    我摊开掌心,保险丝滚烫的触感混着创可贴的清凉,像他永远矛盾的存在。

    高考倒计时牌挂上班门那天,沈知白被选为学生代表发言。

    最后一百天…他声音突然卡住,右手在身后摸索到支撑杆。

    我坐在第三排,看见他左手攥住演讲稿。

    演讲稿右下角露出半个涂鸦,铅笔印被反复描摹得起了毛边。

    林正突然撞我手肘:他是不是在抖

    我数着心跳,数到第七下时他才继续开口,要像种子破土那样…

    话音未落,教导主任冲上台扶他。

    我猛的站起来,他摆手示意没事,演讲稿却被掐出破洞。

    散场时人群把我们冲散。

    我在他储物柜发现被揉皱的演讲稿,背面用红笔写着:破土需要多少压强假设种子表皮承受力为…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

    最后一行字被红笔涂改多次,变成个潦草的简笔画。

    我摸着纸上凹陷的笔迹,突然听见身后碳酸饮料开罐的声响。

    转身看见沈知白倚着走廊立柱,易拉罐上的水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淌。

    那是计算器乱码。他仰头灌下药片,我随便写的。

    我指着公式旁的注释:为什么用种子

    他忽然用易拉罐贴住我发烫的耳尖,听着气泡在铝罐里发出滋滋声响:因为…

    远处传来上课铃,他后退半步轻笑,你们文科生就爱多想。

    那张演讲稿后来被我发现夹在物理书里,破洞处补了块印花胶布,胶布背面写着极小的一行字:

    要承受多少压强,才能光明正大说想你。

    自主招生面试那天,我在医院走廊背英文稿。

    沈知白正在做心肺复苏急救训练,假人胸腔被他按出裂响。

    护士惊呼轻点时,他突然扯掉监控电极:反正…用得上的人不会是我。

    剧烈的咳嗽声撞碎玻璃窗,我手里的稿纸被攥出褶皱。

    透过百叶窗缝隙,看见他蜷在轮椅里咳得发抖。

    休息室的空调出风口结着冰霜。

    我蹲在茶几旁叠千纸鹤,糖纸是从他校服口袋摸来的跳跳糖包装。

    我突然发现糖纸背面洇着蓝墨水,上面写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字迹在‘哀吾生之须臾’处突然变得狂乱,最后半句‘羡长江之无穷’挤在糖纸边缘,像被人逼到悬崖的旅人。

    窗外的救护车鸣笛声里,我数着纸鹤翅膀上的横纹,突然发现每道折痕都对应《赤壁赋》的标点符号。

    你在超度它们沈知白摇着轮椅进来,手指还粘着心电监护贴片。

    他拈起一只纸鹤对着日光灯端详,日光穿透糖纸上的‘逝者如斯’,在他眼睑投下流动的影子。

    黄昏时分,他偷推我进电梯,按亮顶楼按钮。

    他忽然说:帮我记住今天的晚霞。

    最后一科英语考前,我在校门口便利店遇见他。

    他正把速效救心丸装进透明笔袋,药瓶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

    别紧张。他把发绳套在我手腕,就当是…

    防空演习的警报声吞掉后半句话。

    我们随人流挤进防空洞,他后背紧贴着我的试卷袋,T恤下的心脏跳动快得不正常。

    黑暗中有考生哭泣,有家长诵经,而他只是把额头抵在我肩上,轻声哼着《致爱丽丝》的调子。

    取毕业证那天,沈知白在校史馆荣誉墙前驻足。

    玻璃橱窗倒映出我们并排的名字:他在物理竞赛栏,我在优秀毕业生栏。

    突然有闪光灯亮起。

    他下意识抬手挡脸,袖口滑落露出满臂针孔。

    我拽着他逃到天文台,却看见他摸出个褪色的跳跳糖盒子。

    要不要…他晃了晃盒子,碳酸饮料的气泡声从盒内传来,最后一次

    我们躺在水泥地上看积雨云翻滚。

    他教我用函数方程计算云层移动速度,声音逐渐弱成气音。

    第一滴雨落下来时,他忽然侧过脸:林夕照,我…

    蝉鸣吞没了余音。

    我永远不知道那究竟是未完的告白,还是又一道物理题的开头。

    九月的电影学院门口挤满记者,我攥着表演系录取通知书低头疾走。

    沈知白的微信弹出来:新学校饭菜合胃口吗

    他总在化疗间隙见缝插针地发消息,像掐着止痛药生效的时间点。

    同学!穿铆钉皮衣的女人拦住我,你哭起来应该很好看。

    她递来的名片沾着香水味,我盯着上面公司名称,听见远处梧桐树下传来快门声。

    沈知白打来视频电话时,我正在试镜间卸妆。

    他戴着氧气面罩的脸出现在镜子里,背景是医院监护仪的蓝光:白大褂很适合你…咳咳…

    是戏服。我擦掉嘴角血浆妆,医疗剧女三号。

    他突然剧烈咳嗽,镜头翻转拍到天花板摇晃的输液架。

    经纪人踹门催促的巨响中,我最后瞥见他比着V字的手势,瘦得能看见指骨。

    沈知白去世那天,我正在横店拍坠崖戏,威亚衣勒得肋骨生疼,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

    导演刚喊卡,经纪人冲上来拽断安全绳:快走!医院下病危了!

    暴雨砸在保姆车顶,我攥着发绳,怎么都止不住手抖。

    姜暖的语音留言一条接一条:医生说就今晚…他一直撑着等你…

    ICU的蓝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知白躺在仪器堆里,手腕瘦得挂不住住院环。

    他听见动静,睫毛颤了颤,氧气管里呵出白雾:校服…

    林正红着眼眶递来叠得整齐的旧校服,胸口绣着‘理科状元沈知白’。

    我帮他换上时摸到后背的汗渍,是那年运动会他背我去医务室留下的。

    好看吗他勉强扯出微笑,指甲在床单划出歪扭的‘林’字。

    监测仪突然发出尖啸,医生冲进来,他死死抓住我手腕:别怕…

    抢救灯亮起的瞬间,我摸到他枕下的铁盒,里面录音笔整齐的排列着,最新那支贴着今天的日期。

    白布盖过他脸庞,我蹲在安全通道听录音。电流声里混着窗外的蝉鸣:夕照,如果哪天我走了,记得每天吃早餐…还有…别改手机密码…要…永远开心…

    护士推着轮床经过,盖布被风吹起一角。

    我看见他腕间的手工链,还是高二那年我用发绳编的,如今早已褪色成惨白。

    病房收拾出三个纸箱:整盒没拆的止痛贴、高中校牌、还有我们的合照。

    照片背面写着:2013.9.1,新学校梧桐树下,她踩了我的影子。

    最底下压着牛皮本,每页记着琐事:

    2014.6.7

    夕照说食堂包子有头发,给她带了鸡蛋灌饼

    2015.12.24

    她织的围巾太短,假装很暖和

    2016.3.8

    护士说今天有流星雨,许愿她永远别来医院

    窗台上摆着干枯的,玻璃罐上贴条:杀青礼物,不许哭。

    殡仪馆里,化妆师正给他涂腮红。

    我打翻色盘:他不适合红色!

    抽屉里翻出他常用的润唇膏,混着消毒水味,像那年他低头讲题的气息。

    出殡日遇上台风预警,黑伞在狂风里翻折。

    沈知白妈妈突然掀开棺木,雨滴打在他眼角的痣上。

    我用手帕去擦,粉底化开露出青黑的眼圈。

    他一直在等你…她把日记本塞给我,手术同意书都签了三次名…

    墓园泥泞不堪,我摔在棺木前,将怀里的跳跳糖撒进土坑。

    葬礼后第七天,沈知白妈妈送来个掉漆的搪瓷罐。

    揭开盖子是晒干的籽,混着跳跳糖包装纸折的星星。

    他说等攒满一罐,就种在你大学宿舍楼下。她颤抖着指罐底刻痕,2013到2016年的简笔画,最后一年只剩半颗。

    隔天又收到快递,是他常穿的牛仔外套。

    口袋里装着存折和字条:医药费没用完,给奶奶买新空调。

    夹层里藏着电影学院钥匙:帮我看看表演课教室的夕阳。

    最后一页日记夹着干枯的雏菊:今天在ICU窗外看见彩虹,想起她高一那天的发绳。如果真有天堂,应该每天都是初遇那日的天气。

    后来,我每次化完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会想起沈知白说我像的那天。

    我总是戴着那根褪色的发绳,经纪人说:这发绳该换了,显得太土。

    我没换,只是把发绳藏在头发里,不让镜头拍到。

    有次拍广告,导演让我用果酱涂嘴唇,我刚把果酱凑近嘴边,突然胃里翻涌,冲进洗手间吐得浑身发抖。

    深夜收工后,我常去便利店买味棒冰。咬着棒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总会想起那个穿蓝衬衫的少年,想起他说影子被踩住就走不动路的清晨。

    大三清明,我带雏菊去墓园。

    守墓人递来包裹:去年有位先生寄存的。

    打开是淋湿的物理笔记,每页空白处画着穿校服的女孩。

    最后一页夹着电影票根,座位旁画着虚线的‘林’。

    暴雨倾盆而下,我靠着墓碑吃冷掉的饭团。

    远处传来学生春游的笑声,某个男生的笑声像极了沈知白,我猛的抬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小路。

    手机弹出榕城二中百年校庆的新闻,荣誉墙上,沈知白和林夕照的名字并排挂着,中间有颗没撕干净的贴纸,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我摸出发绳,轻轻系在凉亭柱子上,坠子在风里晃了晃,像他最后一次对我笑。

    沈知白,我对着雨幕轻声说,我又梦见你了。你站在教室门口,说要借我的物理笔记……

    风穿过廊檐,掀起笔记的扉页。

    那页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扎着发绳,一个穿着蓝衬衫,旁边写着:要是能永远停在十六岁就好了。

    如今我站在颁奖台上,戴着发绳拿最佳新人奖。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仿佛看见沈知白坐在观众席,手里攥着一罐可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感谢一个人,我对着话筒说,声音发抖,他教会我,有些痛,是永远不会好的,但有些爱,也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下台后,我躲在后台哭了很久。

    化妆师递来纸巾:林姐,你妆花了。

    我没说话,只是摸着锁骨上的红痕,那是沈知白去世那天,我抓着他的手留下的指甲印。

    这个秘密,我谁都没告诉。

    每年春天,我都会在花盆里撒些籽。

    看着嫩芽破土而出时,总会想起沈知白说过的话:种子破土时,要顶开好多土,但长出的会很甜。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还没等到结果,就已经被风雨打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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