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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样,静悄悄地被抬出深坑。</p>
救援队说,其实杜妈妈很幸运,没有在塌方的瞬间立刻死去。</p>
她受了伤,被掩埋在深坑里。</p>
只要她能攀着坑壁爬出来…</p>
或是打开手机定位,联系到亲属前来救援…</p>
可惜了。</p>
杜妈妈身上的负重太多。</p>
插进身体里尿袋,绑在腰间的用报纸包裹的假肢,手里捏着的布娃娃。</p>
还有掉在坑底的环保袋。</p>
袋子里滚出来的猪蹄沾满泥灰,小票上明晃晃印着金额。</p>
200元。</p>
是我转给杜妈妈,让她打车的钱。</p>
可她却念着我的腿伤,特意从乡下买了猪蹄,又怕我等急,搭乘大巴走高速来找我。</p>
当救援人员掰开杜妈妈僵硬的手指,把那只布娃娃拽出来,连同布袋一起递给我时。</p>
我捧着它,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p>
那个娃娃…是谢承泽孤单时候最贴心的伙伴…</p>
是杜妈妈一针一线缝的,曾经陪他走过最艰难的岁月。</p>
线口又重新缝补过的痕迹。</p>
洗得发白,却散发着洗衣粉淡淡的香味。</p>
谢承泽离开孤儿院那天,忘了带走它。</p>
一直被杜妈妈细心珍藏着。</p>
还有那个袋子…</p>
是杜妈妈那条染血的孕妇裙裁的。</p>
她曾经历过孕期家暴,拼了命逃出火坑,这辈子却再不能生育。</p>
熬了大半辈子,用所有积蓄创办了天使孤儿院。</p>
那个袋子很旧了。</p>
装过米面水果,装过我的书本和谢承泽的娃娃,还有杜妈妈的青春。</p>
直到她死我才知道。</p>
原来她双眼的视力已经剩下不到0.5。</p>
这些年为维持孤儿院的开销,为了我和谢承泽的手术费用,到后来不停帮补孩子们…</p>
她不断做针线活,做刺绣,已经接近失明。</p>
可杜妈妈从未跟我提起。</p>
我无法想象,她跌进黑暗时,是怎么胡乱摸索着光源,将假肢和布娃娃攥紧,一步一颤地试图逃生。</p>
可她还是没成功。</p>
因为这一身的累赘。</p>
我们,我和谢承泽,是杜妈妈人生的累赘。</p>
把杜妈妈的尸体领回殡仪馆火化。</p>
我凑了钱,给她办了场不太体面的葬礼。</p>
谢承泽自始至终都没来过电话。</p>
我攥着那只布娃娃,一手捏紧手机,咬咬牙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p>
也许…杜妈妈会原谅他…也许还想再见他一面…</p>
可就在灵堂前,在杜妈妈的棺材前。</p>
谢承泽接通电话,对我破口大骂。</p>
“江妍,瑶瑶脸上的伤痕很深,医生说可能会留疤!”</p>
“她现在死活不肯罢休,你最好马上来医院跟她道歉,后续怎么处置由她决定!”</p>
杜妈妈死了。</p>
周身被百合花覆盖着,小小的身体被缝缝补补,瘪进去的腰腹位置塞满棉花。</p>
腥臭的尿液已经洗净。</p>
血肉模糊的十指,也被白色丝绢手套掩盖。</p>
她静静地躺在那儿,像在熟睡。</p>
我颤抖着手,摸了摸她枯瘦的脸颊。</p>
“我不去。”张了张嘴,发出比鸭子还哑的嗓音。</p>
谢承泽愣了一瞬。</p>
“你又闹什么脾气!”</p>
“过来道个歉能要你的命?”他不耐烦道,“你不知道这项目对我有多重要,我是为了给杜妈妈翻修孤儿院才…”</p>
“谢承泽。”我打断他,“你还记得杜妈妈的样子吗?”</p>
我想问问他,还记得她的每一根皱纹,记得那因为长期做针线活而磨光指纹的手掌。</p>
记得她佯装发怒地叉腰,落在后背的竹板子却很轻。</p>
记得那个布娃娃,还有他曾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吗?</p>
可谢承泽明显一愣。</p>
“什么?”</p>
他不记得了。</p>
“没什么。”我垂下头,紧攥着布娃娃的左手蓦地一松。</p>
布娃娃的胸口位置破开,咕噜咕噜滚出来一个发声装置。</p>
像是没了心。</p>
“我们分手吧。”我深吸一口气。</p>
我跟谢承泽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已经被斩断,我可以原谅他,但却无法再面对他。</p>
“你说什么?”</p>
“分手?”他忍不住笑出声,“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稀罕宝贝吗江妍?还是你觉得用分手威胁,就不用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了?”</p>
我默默不语。</p>
“你别后悔江妍!”谢承泽发了火。</p>
我抿抿嘴,挂断了电话。</p>
他不记得了。</p>
不记得自己曾经最害怕的就是孤独,曾拉着我跟杜妈妈的手说永不分离。</p>
可如今,又剩下他一个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