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江河上的波澜依旧很大,风雨也依旧很大,就连黑沉的天空也依旧很低,但母蛟的声音却越来越弱,直到杀阵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她的声音也消失了。
或者说,她早该在四千年前就消失了,现在总算是拨乱反正了。
却周也是强弩之末,见到母亲终于没了,心气一散,直接跟只长虫似地坠在了软烂的河床上。
巧合的是,他旁边刚好是呼吸微弱的陈清淮。
“嗯,我已经不是请符人了,我叫陈清淮。”
“澄”清淮啊,他这名字该死的跟治水有缘呐,都怪垃圾亲爹不会取名字,呸。
蛟龙从来不会特意去记人类的名字,但现在却周记住了:
一人一蛟相顾无言,水波荡漾间,气氛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死还要死在这里,真是不甘心呢。”
可惜他已经没有了上岸的力气,至于蛟龙却周,陈清淮艰难地挪了挪脖子,看着简直比他还要惨上三倍,蛟角都没了,已经是一条残疾蛟了。
他甚至有些想念龙门山底下的锁龙井。
而就在一人一蛟排排躺准备等死的时候,陈清淮胸口忽然有一抹光亮透了出来,甚至这抹光亮越来越清晰,叫人根本忽视不得。
陈清淮艰难低头的瞬间,那抹光亮就直接从他胸口的衣服拉链里蹦了出来,啪叽一下,砸在了隔壁蛟龙已经没有鳞片的尾巴上。
蛟龙痛得弹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落在了河床之上。
唔,一定很痛吧。
陈清淮仔细想了想,他来赴战时,身上可揣了太多宝贝了,现在他濒临死亡,脑子实在有些不太好使。不过看到古朴的书脊,他立刻就想了起来。
“判官册啊,你居然还在。”
大概这次没说是判官副册,小书灵没有再气愤地砸人,而是在河水中翻滚了两下,似乎是在权衡什么,它甚至还飞去看了一眼旁边的残疾蛟一
眼,然后周身幽蓝色的灵光闪动,一下子就直接冲到了陈清淮的左手里。
左手?怎么又是左手?
陈清淮晕过去之前,脑袋里全是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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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整座禹城都跟雨后被打的芭蕉似的,可等到天边的第一缕晨光绽开时,这座城市又出乎意料地干净漂亮。
它依旧□□地活着,漂亮地迎来了新的一天。
甚至本来风雨湍急的景江河,也平顺得如同人工运河一般,虽然没有了景山大桥,但是天边挂着一道堪称绚烂的彩虹桥,任是谁看了,都不得不赞叹它的美丽。
只可惜,陈清淮的一群朋友们却没有欣赏彩虹的雅兴。
“人呢?不是让你们去找了吗?”
“岑惊鹊,我问你,人呢!”
岑惊鹊很虚弱,可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听属下的劝离开景江河:“他……应该还在水下。”
如果陈鬼王没有受伤,怎么可能还不上来,而如果受的伤到了连上岸的能力都没有的地步,那么……一个人真的能在水底活那么长时间吗?
就算是请符人,大家也不敢过于乐观。
只是景江河实在太大了,大到找一个人形同大海捞针,而且景江河刚是一场风雨过去,水位线飙升,就算是专业的搜救人员,也不能打包票敢下水。
“你们不去!我去!”
张则灵此刻也赶到:“我也去!”
“也加我一个!”
“还有我,我要去找二师兄!”
高长合,张则灵,程胭,王星辞,卜雪夬……甚至还有很多环境处的人,一一表示要下水捞人,毕竟景江河的河水太冷了,也太冰了。
谁又会舍得让英雄躺在冰冷的河水中呢。
而就在此刻,河面上忽然浮起了一个人影,不一会儿就飘到了岸边。
高长合一见,当即心跳都跳停了一下。
一群人连忙将人抬上来,竟真是请符人陈清淮,而且人已经冰了,面如金纸,浑身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更甚至——
“天地灵符呢!怎么不见了!”
程胭惊恐地撸高师弟的袖子,没有,哪里都没有,甚至连浅浅的印记都没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岑惊鹊,他到底在水下经历了什么!”
饶是张则灵脾气好,此刻也忍不住迁怒别人,明明……不该只是请符人一个人的事情,怎么会到连天地灵符都失却的地步。
就在众人陷入悲伤之际,巫衡背着木箱出现在了人群的后面。
“让让,人还死呢,耽误我救人,赶紧让开!”
巫衡一把将最前面的光头拉开,打开木箱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本来躺着全无声息的人,忽然就开始呛水了。
“活了!活了!神医啊!”
什么活了?他死过吗?哪里来的神医?
陈清淮迷迷蒙蒙地醒来,眼前全是圆圆晃晃的重影,他实在没力气看清它们,索性就闭上了眼睛。
好累哦,反正关于请符人的使命他已经完成了,至于其他的?关他屁事。
一缕清风吹过,天边的太阳已经完全跃起,春天也快来了呢。
真好,他还活着,陈清淮安心地睡了过去。
只是吧,他这些朋友实在是有些吵,他只是想要睡一会儿而已,怎么一个个叫唤得他仿佛要死了一样。
呸,他的人生,才刚刚启航呢。
——the
end——
第218章
番外
禹城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洪灾,甚至说亲眼见过这场洪水的人,都不敢将它定义为普通意义上的洪水泛滥。
可谁叫官方咬死了就是特大洪水,还像模像样地公布了抗洪救灾事项,事实上,这场堪称视觉特效般的洪水甚至没有一个人员死亡,新闻里倒是有播报受伤人员。哦不对,禹城这场大洪水受伤最深的,明明就是倒塌的景山大桥。
太惨了,网上有即时打捞断桥的直播间,观看人数破千万,本该□□无比、还能服役百年的景山大桥居然断得这么惨烈,一时之间,大家都在怀疑当年的景山大桥是豆腐渣工程,甚至某相关政府部门还接到了不少举报信。
可等到残骸打捞上来,有关部门做了相关测验,事实证明景山大桥的建材和沉重结构没有任何的问题,更甚至远超现在的国家标准,堪称资本家的良心工程。
言之凿凿的激烈网民:……特么还有这种事情?!
而且更离谱的是,当初景山大桥的建造方案被人翻了出来,这个政府公标不仅是个慈善项目,更是禹城各大企业家们的融资之作。
换句话说,景山大桥是禹城本地大企业集资造的,根本没薅国家的羊毛。
好家伙,原来从前的资本家居然还有良心?这是可以被允许存在的东西吗?!
大家伙儿翻了翻集资的企业或者富豪,有些企业已经因为经营不善倒闭或者缩减了规模,有些是移民或者搬到了其他的城市,现在还留在禹城本地的,最有名的当属陈氏。
更甚至有知道内情的人透露,新的景山大桥已经开始招标,且大机率会落到陈氏的头上。
“你给我老实喝汤,别看这些有的没的新闻。”
陈清渊凝着一张脸,脸上架了一副银丝边的眼镜,这几天他的工作非常忙,忙着和环境处处理善后问题,忙着应对景山大桥的再造问题,可就是这么忙,他还得看着这个死里逃生、任性妄为的弟弟。
跟清淮一比,启行简直是个乖乖仔了,陈清渊拧了拧眉头,心情却还是不错的。
“可是这个汤也太淡了,要不往里面撒一把白砂糖,我当甜汤喝算了。”
陈清渊语出惊人:“这是启行熬的汤。”
“……我喝了不会死吧?”陈清淮喝汤的手瞬间顿住,这可不兴啊,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不许说这个字,听到没有?”天知道他从雪场赶到禹城时,心跳得有多快,差一点,差一点他的弟弟就回不来了。
陈清渊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所以在知道弟弟还活着的时候,就在心里定下了一个小目标——把弟弟养胖!
陈清淮讷讷点头,大家长的话他还是要听的,甚至还乖觉地把手里的汤喝完:“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我真的好了,再住下去,人都要废了。”
说出来也蛮不好意思的,虽然景江河一战,他和蛟龙却周是伤得最重的,但因为有判官副册和巫衡不计成本的投入,他的伤反而是好得最快的。
隔壁的岑惊鹊还下不来床呢,他已经活蹦乱跳能去下面的花园瞎溜跶了。
可惜,从大哥到他班上的学生崽,居然没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不仅联合起来把他摁在了病床上,还连班主任的工作都给他找了代班老师。
陈清淮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清淮,乖一点,好不好?”
……陈老师就没声了,大哥属实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这么一副易碎的表情摆出来,他就是五指山下的猴精附体,也得乖觉啊。
算了,要不还是继续看新闻吧,反正看官方收拾烂摊子,也蛮有趣的。
说起来不仅是无解的景山大桥破碎之谜,还有什么八角亭正中
央一夜之间现深坑,什么街心广场半夜有道友渡劫,更离谱的是,郊区豪华度假村旁的练雀山,听说有赐福佛菩萨可以保家宅平安。
环境处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还要在练雀山下造一座小佛寺,听说主持人选都定了,就是从白泉寺来的小沙弥。
算算辈分,应该是假和尚的师弟或者师侄。
好家伙,没有他的外面,感觉好精彩哦,而他这个可怜巴巴的前请符人,只能窝在病床看八卦打发时间。
正在陈清淮顾影自怜之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岑部长,你能下床了?”
岑惊鹊是被人推着进来的,他见里面不止陈清淮一个人,便开口:“嗯,能借一步说话吗?”
那当然是可以的,陈清淮跟大哥申请了十分钟的放风时间,就跟岑惊鹊去了隔壁的病房。
“你是不是想问,蛟龙却周的去向?”
那天大劫过后,景江河面上只飘来了陈清淮,至于蛟龙却周,却是根本没影。环境处的人也下水探过,可以说是遍寻无踪。
所以等岑惊鹊情况好一些,他就耐不住性子过来问个明白了。
“嗯,方便告诉我吗?”岑惊鹊一笑,“虽然,我现在应该已经没有血脉返祖了。”事实上,他现在与从前最大的不同,就是一头毛刺刺的短发了。
太爽了,体验过长发的苦恼,岑惊鹊现在简直爱惨了自己的寸头。
“当然方便,他又不是我的谁,我没有任何立场替他保守什么秘密。”有关于景江河底下的战斗,陈清淮已经叙述过一遍,相信以岑惊鹊的能力,早就看过很多遍了。
“我晕过去之前,它就躺在我身边,全身都没有鳞片了,估计就剩护心鳞还在,不过他断了蛟角,应该已经游不动了。”
“那你晕过去之后呢?”岑惊鹊忍不住追问。
陈清淮露出了自己骨节分明的左手,上面已经没有了诡谲蜿蜒的红色符文:“你觉得,我失去天地灵符后,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这个问题,恐怕不止是岑惊鹊,玄门所有人都想知道!关于请符人失去天地灵符的消息,玄门论坛都吵炸了,可是根本没有结果。
岑惊鹊也很坦率,直接摇头:“我不知道,而且要是你不说,玄门的人就是想破头也不会知道的。”
那可不一定,至少高长合和师姐,应该多多少少会猜到一些。
“或许,你们可以出钱,请我师父算一卦。”
岑惊鹊:……你们师门赚钱这算盘,可打得太精细了。
不过,陈清淮并不是一个喜欢锦衣夜行的人,而且他没了天地灵符,现在是有环境处的人三班倒保护他,可他终究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玄门又不都是好人,万一有人想要绑架他套取请符人成功的秘诀,那他岂不是要多许多没必要的烦恼。
“不过看在我们并肩作战的份上,我愿意把原因告诉你。”
岑惊鹊心中有些惊疑,总觉得对方要说出什么惊掉他底线的话来,当然,事实也证明,陈清淮能当请符人,确实是有些欧皇血统在身上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被人套麻袋的。
陈清淮失笑:“你们不是知道我杀了阴曹司的傅老头,那酆都鬼市的鬼差,就没跟你们环境处抱怨,地府缺了判官册吗?”
地府的正职判官,手上一共有两本册子,一本是耳熟能详的生死簿,记录的是过往生灵的一切冤孽功德,上面的内容是不以判官意志为转移的,而另一本,就是判官册,判官册是判官的武器,同样也是力量所在,它是判官记录人生平往事的。
举个很简单的栗子,生死簿上会写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所有的事情,当然
也包括功过罪孽,但人的命运往往是不可控的,如果它发生偏移,则需要判官行使判官册,待这个人死后进行二次校正。
这也是判官本人,存在的意义。
只是新时代以来,地府的职位并没有跟上人间的脚步,导致旧时代的官曹依旧还在行使权力,天道又想要收拢地府的职能,才会变成了如今四不像的过渡混乱模样。
岑惊鹊终于缓过劲来:“它们说了,但……我们都以为那是地府的得寸进尺。”没成想,居然是真的!
“而且,判官册怎么可能还存在地府!”这才是他们都不愿意相信鬼话的根本原因。
陈清淮举起手指,作了个声明:“精准来说,是判官副册,不过它现在已经是正册了,因为它有了第一条蛟龙镇守。”毕竟从前的正册,属于上一个朝代,早就湮灭在历史中了。
“你的意思是——”
“嗯哼,所以不用担心蛟龙卷土重来,天道比你想得要鸡贼太多。”
岑惊鹊惊叹地望着眼前的人,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来了,有些人真的活该是天之骄子,瞧瞧这八风不动的平稳模样,这要是他得了判官册,早就宣扬得整个玄门都知道了。
于是他忍不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不会是还准备继续当语文老师吧?”
陈清淮挑了挑眉,非常坦然地点头:“嗯,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岑惊鹊听完,一副快要晕倒的表情,不行了,他的伤还没好,应该躺在床上挂水才是。
于是,陈老师就被端端请回了隔壁。
陈清渊见人回来,又递了杯温水过去:“怎么了?聊得不开心吗?”
陈老师相当无辜地端着杯子喝水:“没有啊,聊得非常开心。”
唔,反正他挺开心的。
第219章
番外②
有关于请符人的功绩,国家爸爸知道后,当然是记在了心里的。
可惜请符人本人对于表彰、职位或者是金钱都没有太多的欲.望,可如果什么表示都没有,那也未免太寒英雄的心,毕竟按照环境处的工作报告,要不是最后的机缘巧合,请符人应该是回不来的。
“你们问我?还不如直接去问本人呢。”高长合正在休假期间,这会儿正在山上嗑瓜子,“信我,他这个人向来不会跟人客气的,他要是真想要什么,绝对会直接开口。”
“你确定?”
高长合拍着胸脯保证:“当然确定,我们可是挚友。”
于是国家办的工作人员就直接找上了正被逼养伤的前请符人陈某,陈某表示他现在只想出院,如果能捞他出去,他还能v你五十打车费。
……就挺幻灭的。
“这个,我们恐怕做不了主。”而且伤还没好就往外跑,不愧是玄门中流砥柱啊。
陈清淮立刻兴致缺缺地躺了回去:“那没了,我这个人对于功名利禄没那么看重的。”
工作人员:……那确实,我要是有请符人的家世能力,我也敢这么说话。
不过空手而归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最后他耐着性子和请符人聊了半天,很快就商定将好处落实到陈氏头上,毕竟陈氏做新兴科技的,如果想要发展得更好,绝离不开政府部门的帮助。
“谢谢,你们真是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