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露:“......”
凌川也笑了下,“别婆婆妈妈了,快走吧。”
教室渐渐空了,徐露先一步下楼梯,三人走在后头,聊聊闹闹,男生的声音低低哑哑地传入她耳朵,她垂眼弯笑。
出了校门,街上喧哗燥闹一片,马路两侧的人来来往往。
凌川先掏手机看了眼时间。
杨海华给他打了三个电话。
他盯着看了几秒,还是没回。
“怎么不走?”胡斌忽然出声。
“哦。”凌川把手机塞进口袋,抬脚往前跟上两步,“没事,走。”
“等会儿你啥安排,跟不跟我一起?”
“去哪。”
“老地方呗。”李昊章白他一眼,“不然你要上哪儿。”
学校大门离身后越来越远,三人拐进熟悉的巷口。
这会儿安静了不少。
凌川两手插兜向前走着,没吭声,半垂着眼,脸上不大好看。
李昊章没发现,又说:“你要回家?上什么家教课?”
“嗯。”
胡斌和李昊章对视一眼,“还没解决掉啊,不是不想上么?”
今天一整天,凌川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胡斌以为那事儿不会影响他,就一小小的辅导课,不想上就捣蛋,把老师气走呗,这不几人最擅长的么。
但没成想上了一节课后还有下回...
“嗯。”他又应随口应了声。
很明显,凌川脑子没跟上趟儿,不知道琢磨啥呢。
胡斌刚想从抬胳膊抡他一下,凌川蓦地停住,手从口袋拿出来,脸上表情严肃了点,“昊子,阿斌。”
“咋了。”
凌川一只手将包的肩带往上紧了紧,声音有些急,“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李昊章见他步子加快,喊了一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凌川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川子这几天怎么搞的,心不在焉?”李昊章扭头问旁边那人。
胡斌目光往远处投,放在巷子深处那个黑影儿上,想了想,说:“他家的事吧。”
“那...”
“别管了。”胡斌转过神,对李昊章喃声:“咱俩别问,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愿别人插手家里的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昊章只好合上嘴。
巷子一头。
这两天通城在下雨,凌川跑得快,脚落在青石板路上飞起一道道灰线,泥水蹦到裤脚。
小巷这会儿安静,没什么人。
凌川脚停下,粗喘了两口气,微微仰头,视线落到二楼的中间一户。
阁楼间的窗户口灰蒙蒙的,越走近,飘出的烟越浓密。
凌川飞快奔上楼,一股浓烈的烧焦味冲入鼻腔,又窄又挤的过道站着三两个邻居,他从中间穿过去,最后停在二楼。
房间正门口烧着火,周围一两个纸箱,杨海华不停地往火堆里扔东西。
凌川撇一眼,认出里面是凌伟峰之前没带走的几身衣服。
“妈!你想干什么?”
凌川拉杨海华站起来,猛地一脚将箱子踢到墙边,纸箱子遇火,再连上家家户户房门口的杂物,怕是得把整个楼层着了。
杨海华不愿,拧着一股气挣着胳膊甩开凌川,蹬他一眼,“给我起开。”
正是吃饭的点,楼道口走出的邻居越堆越多,围着围裙,手里拿着菜铲,无非就是一种,看笑话的。
凌川觉得自己像个猴子,盯着杨海华一两秒,转身拉开门,进卫生间后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盆水又重新走出来。
他劲大,拽着杨海华胳膊往后退了两步,猛地将盆里的水倒入火堆,刺啦一声,燃烧的焰火扑灭了一半,还剩点零星的火苗。
凌川铁青着脸,转向杨海华,“先回屋行吗,有什么事等我进去再说。”
杨海华状态比刚刚冷静了点,凌川伸手推了推她,“妈,进去。”
“川子啊,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你妈得把整个楼着了。”走道里的邻居见好戏散的差不多,摇头笑笑。
隔壁一户出来个男人,拉着他媳妇进屋,“行了,热闹看不完了,快回去做饭。”
“我说的就是嘛!她只听她儿子的话,别人谁都...”
砰的一声,对门那家上了锁。
人流散了,楼道里渐渐安静。
凌川低垂着双眼,看着垂死挣扎的零星火苗,边往前走边脱校服外套,就快站到燃灰跟前随手往下一丢,外套盖在了火堆上头。
他等了两秒,火灭了,然后再蹲下去收拾烂摊子。
他对凌伟峰的遗物不感兴趣,摸着也脏手,但没办法,皱着眉将这堆废品清理掉了。
等凌川进屋的时候,杨海华直愣愣的坐在沙发上。
他去卫生间洗了满是黑灰的手,再出来时绕到杨海华那间屋子里,从抽屉里拿了瓶药,看仔细药名后递给她。
“妈。”凌川声音不算和气,“你知道在门口烧东西有多危险?邻居怎么看我们?”
杨海华没吱声,还是呆呆的。
凌川提裤子坐下,把药放在茶几上,淡着一张脸,“谁又给你说什么了?”
杨海华这下情绪波动了。
“你不跟我说实话,以后我什么也不会跟你说。”
杨海华眼皮一颤,问他:“你爷爷给你打过电话吗?”
“为什么要跟我打。”
“他为什么不跟你打?”杨海华又变得暴躁,“你才是他亲孙子,你才是!为什么周末喊了那个杂种去吃饭没有喊你,为什么?”
“妈!”凌川吼了一声,他烦的要命,“就算他们叫我,我也不会去的。”
“你为什么不去,你才是亲的,你才是。”
杨海华来来回回就这两句话,凌川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按住她抓狂颤抖的胳膊,声音轻了点,“妈,能不能别提这些事了,是不是那贱女人找你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杨海华一阵摇头,“那个臭婊.
子怎么配跟我说话,怎么配。”
杨海华反握住凌川,声音发颤,两眼泛出的光透着祈求的味道。凌川知道,这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好了妈,好了。”凌川拍拍她背,他不会说好听的,更不会哄人,只能适当的安抚杨海华情绪,“你先把药吃了,快到时间了,你忘记了么,等会儿补课老师要过来。”
说到这,杨海华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样。
“对对对,你快去,你回屋准备着,你要好好学。”她说着边倒水吃药,低喃出声:“我儿子一定会比她儿子厉害,我儿子比她儿子优秀,我...”
凌川听不下去了,眼睛像是被扎了一样,有点酸。
杨海华开始催他走,凌川确定她精神正常后才放心被她推开。
他回屋甩上门,走到书桌前拿烟盒,从里抖出一根烟,打火机扣下的那瞬间,视线蓦地落在了桌角的一张试卷上。
正面摊开,还是昨天的位置,放眼一看全是红墨水留下的痕迹,显而易见的大差。
他垂头看了两三秒。
就在打火机与烟头分毫的距离,凌川胳膊停下了。
他瞟一眼墙上的挂钟,把烟塞回了盒子里。
第
4
章
沈蕴秋上楼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一股子烟熏味,就像现在,越离凌川家门口味道越明显。
不过她没太在意,客厅没人,也没看到杨海华,只好直接进了凌川房间。
那孩子还和昨晚一样,背对着她,靠在椅子上。
她转身合上门,走过去刚想过去和他打招呼,却登时愣住。
凌川瞌着眼,眉头微皱,像是睡着了,他眉毛深而浓,黑长的睫毛下扫出淡淡的光影,整个人仿佛融进了幽黑的夜。
是真睡着了么。
但这次,沈蕴秋觉得他不像是装的。
沈蕴秋放下包,轻轻坐在床边,她尽可能的放轻动作,去观察他今天的情绪。
再然后凌川缓缓睁开眼。
两人视线直直地碰在一起。
半刻呆滞,沈蕴秋急忙撇开眼,她偷窥,理应她尴尬。
卧室只开了一盏桌灯,光不算强烈。
可能北方秋天入的及时,她今天穿的长款厚开衫,狭着冷风,刚坐下那瞬间,一股清淡的凉气飘进凌川鼻尖,连带着毛衣上沾着的雅香。
“睡醒了么。”沈蕴秋底气不足,声音跟蚊子似的。
凌川又和昨天一样,不说话,不搭理,也没表情。
她硬着头皮问:“你很困吗,有没有精神听课?”
沈蕴秋一面说着一面从包里拿资料书,摊开后平放桌子上。
“没精神你就能不上了吗?”
凌川说话跟大爷似的,她知道了,这玩意今天心情又不好。
沈蕴秋抬头,似乎在琢磨该怎么接他下句。
凌川胡乱摸了把头,坐直身,没再说什么混蛋话,他也不想跟毫不相关的人撒脾气,说:“没事,你讲吧。”
“你...”
“不上课么,七点了。”凌川示意她往墙上看看时间。
“......”沈蕴秋多想翻个白眼。
他两手仍插兜儿里,嘴上说着上课,动作上却没半点自觉。
沈蕴秋拿出一张试卷,主动说:“今天不用你的了,做我给的这张,你那份资料综合性太强,目前还不适合你。”
她话刚落,凌川偏过头看她。
那眼神多少带着点轻狂,他问一句:“什么?”
沈蕴秋愣两秒,反应过来可能是伤着这人心了,换了个语气跟说法,“不是,我今天买了份备考资料,这个是专项练习,更适合这个阶段复习的学生。”
凌川皱皱眉,随手翻了两页。
沈蕴秋从桌子上翻出一支笔,然后递给他,“我特意问了下学校的老师,她外甥女也在上高三,说是这套试卷很好的,从基础到拔尖,各种难度都涵盖了...”
她小嘴叭叭不停讲,凌川目光看过去,也就随口听着。
“哦。”
“你写试试,我来之前在车上看了几题,有我昨天讲过的题型。”她伸手指了下,声音轻细,“这里,你看看。”
那根白皙光滑的手指闯入了他视线。
凌川问:“在车上?”
“嗯。”沈蕴秋说:“在公交车上,没事可做就提前看了两眼。”
哪里是看两眼。
每到题她都标了知识点,对应课本哪章,昨天讲过的题型被她用铅笔在题号前圈了起来。
这么...认真么。
凌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他哪是说松儿话的主,退一步,不挑刺就是了。
沈蕴秋见凌川终于舍得换个动作,从她手里接过笔,薅两下头发,没吭声,弓腰趴桌子上。
又过了十来分种,凌川搁心里问自己会写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
沈蕴秋叹了口气,距离原定补习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然而这人一个题没写出来,从七点钟到现在,先是说两句废话耽误时间,再到现在盯着题磨叽耗时间,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要在这样,补课费拿着都违心。
“凌川?你...”
“在想。”他语气不容置疑。
“你真的在思考?”沈蕴秋才不信。
“嗯...”凌川忽地笑了下,笔在他手里开了花一样转着,“但是想不出来,我不会。”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笑,少年的笑总是具有感召力,她能感受到这个笑有种缓解气氛的存在。一举一动都是鲜活的表现,比昨天见面,比今天进门都要鲜活。
沈蕴秋想,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灵动。
“那你怎么不问我?”沈蕴秋也弯唇,“我在这不就是做这个的么。”
他把试卷往她那挪,“哦,那你讲呗。”
沈蕴秋再开心也没傻到被他牵着走,“哪题不会?”
他刚想张嘴,又听那女人继续。
“不准说全都不。”
“......”真不好糊弄,凌川一个头两个大。
沈蕴秋耐心的跟他解释,“不能是我一直讲,你也要做,就昨天那个题型如果你没懂的话要及时说,只有吸收了我们才能往下走,不然一点效果也没有,不仅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沈蕴秋最后一个字没好意思说完。
半响,就在凌川快要把她脸看出个洞来,忽然想到一个词。
执着。是真执着。
这场无声的较量最终还是以凌川的妥协收尾了。
房间很小,桌面上台灯恍出的光落在沈蕴秋的头发上,笔尖在纸上飞舞演算,写的快了点儿,动作大了点儿,耳后的一缕碎发垂落带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