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时迁不是善男,她舒曼也不是信女。
没有谁非得是谁的谁,现在烂泥一般的巫时迁既然没办法给她她想要的,她也不会陪他一起陷进泥潭中。
这场博弈里她没有赢,但也没有输。
巫时迁也转身走向机场另外一侧的大门,他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那边。
经过垃圾桶时,他掏了掏口袋,把舒曼之前掉在他家的耳环丢了进去。
傍晚的夕阳把世间一切都抹上浓郁的橙光,被烈日烘烤了一天的叶子微蜷着,闷热的大气里漂浮着细微灰尘,尘埃浸在余晖里,似从天空簌簌抖落的金色面粉,加点火星便会产生巨大尘爆。
巫时迁靠着微烫的车门抽了根烟,烟雾漫起时他陷进了回忆里。
黄妍和舒曼的母亲是当年下乡时的农友,不过两人等到前几年有农友发起聚会时才重遇,一来二往的两人也成了老闺蜜。
两家住得近,每天早晨两人都相约坐渡轮到一海之隔的风景区爬山,下山后坐船回来市区,两人又一起去菜市场“购物”完再各自回家。
巫时迁是在重阳节被黄妍逼着去爬山时认识了同样被逼着上山的舒曼,两位老母亲似是有意要撮合两人,他们在监视下无奈地交换了联络方式。
两个年轻人被健步如飞的中老年妇女抛在后头,舒曼擦着额头沁出的细汗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有男朋友的,只是我没打算结婚,就没跟家里说,免得他们老催我带男朋友回家。”
巫时迁挑眉,汗水从他眉角滑落:“巧了啊,我也是。”
之后他和舒曼便是互相打掩护的好兄弟,舒曼依旧隔三差五换男朋友,他也有自己的交往对象。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巫时迁察觉到舒曼对他的感觉变了,时不时会问他现在有没有改变不结婚的打算,时不时透露自己又被母亲逼去相亲了。×06
每当巫时迁想跟舒曼说清楚,可第二天舒曼已经带着新男朋友出现在聚会中,说还是保持原来的关系就好。
当事业出现瓶颈之后,巫时迁连谈恋爱都没心情了,估计是自己颓靡的样子实在太讨人厌,有一次舒曼连他家都不愿意来……
如果舒曼这次能认真地、好好地恋爱,那他当然祝福她的,如果舒曼给他递请帖,他也会给她包一封大人情。
这样就好,就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巫时迁把烧到尽头的烟蒂弹到远处,拉开车门上车。
他侧过脸,看向放在副驾驶座皮椅上的透明蛋糕盒。
刚刚来机场之前去取的蛋糕卷在车里闷到了,此时夹着芒果的白色奶油融化后淌了开来,失去支撑的海绵蛋糕也被顶面的奶油裱花和压垮,无力地耷拉着头。
这一切就像现在他的生活状态,一塌糊涂。
他启动车子,往停车场出口开去,想着等会儿找个垃圾桶把蛋糕丢了。
这时手机进来了个微信电话。
“为什么要加价啊?不是按滴滴上面的价格算吗?”
苏曈站在高铁出站口旁的小角落,边举着手在眉前挡开直射眼球的刺眼阳光,边质问着电话里的网约车司机。0338
高铁站不在水山市内,而且距离有点远,得走挺长一段高速,在软件里显示的价格是一百二,已经挺贵的了。
可司机打来说不按软件上的价格收,全程收一百八,且只收转账。
“小姐啊,不是只有我这么收,高铁站这边的滴滴车都这么收的。”司机的普通话带着口音,周边又嘈杂,苏曈得认真多几分才能听清。
她还是不懂为什么要加收,又问了几句,司机觉得她这单难赚,直接挂了她电话并单方面取消了订单。
苏曈皱着眉,也没想去投诉司机,直接重新下了单。
可连着几个订单都是这个情况,最后一个司机说得比较明白:“我们不是水山市的车,等会儿去了水山市基本是空车再回来高铁站这边,平台还要抽我们佣金,按照软件里面那个价格划不过来的。”
看着最后一个订单也被取消,饶是苏曈这么温驯的性格也忍不住跺了跺脚。
额头被晒出了汗水,她也顾不上拿出纸巾擦,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拉着行李箱往的士站走。
还没走到的士站,沿路就有不少黑车司机迎上来问她要不要坐车,她没忍住,问了其中一人价格多少。
结果价格还比滴滴司机开得贵,收两百!
苏曈拒绝了他,想说坐的士按跳表计算,总不会乱收费了吧?正准备继续走向的士站,黑车司机“好心”地提醒了她一下:“的士佬的喊价更贵哦,如果你不会砍价的话还不如坐我的车,千万别说按表计费,那些表都私下调过的。”
苏曈之前也不算一直待在深闺中的小孩,去过的城市和国家都不少,可这次算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叶瑄陪同下出远门,以前的旅游计划都是母亲负责的,交通方面从来不用她操心。
她万万没料到,刚踏出高铁站自己就吃了瘪。
黑车司机见她犹豫了,立马自己降了价,说收一百八就好。
可苏曈又想起前段时间有单身小姐姐坐网约车遇害的案件,网约车都有危险,更何况黑车?
潮湿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烘得头昏脑涨,良好的家教又让她连一句恶语都说不出口,只能不停地说着“抱歉我不需要了”。
司机见她是个软柿子,态度也有点强硬了起来,一直堵着她的路缠着她,甚至探过手想帮她拿行李:“哎呀,你就坐我的车啦,你看你一个小姑娘的……我也是见和你有缘才降了价,我一般都不让砍价的,来啦,我的车就停在那边而已……”
苏曈急得手心都出了汗,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拉紧了行李箱死死不放。
“不用了,我决定还是叫男朋友来接我就好!”
情急之下,苏曈用了拒绝搭讪第一招,假装自己有男朋友。
她见司机还不愿意走,赶紧按了微信出来,脑子一热,便给巫时迁打了电话——她人生地不熟,能投靠的只有这位巫老师了。
呜呜呜,巫老师对不起,帮帮我吧。
电话很快接通,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竟带了点哭腔,她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直接说:“喂,宝宝啊,我偷偷来水山市了!我现在在高铁站,你能不能来接我啊?……”
第六章冲动
接到电话时,巫时迁吓了一跳,这小孩冲谁叫宝宝呢?
可后来从苏曈微颤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他没多问,让苏曈现在先往人多的地方走。
也是赶了巧碰上他人在机场,机场离高铁站只有十公里,他飙个车,开过去也就十分钟的事。
“正对出站口那儿,常年会停着一辆巡逻警车,你走到那里等我。电话别挂,就这么拿着,我现在立刻过来。”
巫时迁往耳朵里塞了蓝牙耳机,很快听见话筒里传来窸窣声、喘气声、滚轮声。
小姑娘似乎小跑了起来。
“别跑,慢慢走,不着急。”他安抚着苏曈,同时深踩了一脚油门。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喘气声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周边的声音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巫老师,呼……抱歉,刚才我乱说话了,因为有个黑车司机一直缠着我,我一时着急就给你打电话了……”
巫时迁静静地听她讲着从高铁站出来后发生的事,时不时应她一句。
女孩的声音带着些潮湿,清凉的泉水灌进巫时迁耳里,一滴两滴,打在被烈日晒蜷了叶尖的绿叶上。
直到高铁站进入视线范围了巫时迁才挂了电话。
苏曈耷拉着脑袋坐在米黄色行李箱上,红格纹百褶裙下两条小细腿打得笔直,黑皮鞋在水泥地面上蹭磨着,行李箱一来一回地滑动,两根麻花辫也随着一摇一晃。
巫时迁远远地就已经瞧见这株被晒蔫了的小雏菊。
……呵,刚刚喊他“宝宝”的勇气去哪了?
宝宝、宝宝……现在的小孩都是这样称呼男朋友的?
他把车子靠边,熄火下了车,快步走到蔫巴巴的小姑娘面。
苏曈直到被阴影笼罩着才抬起头,一看到是巫时迁,慌张着起身,忘了自己坐在会滑动的箱子上,用错了力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后仰。
一声“啊”还没冒出口,小臂就被拉住了。
巫时迁也觉得奇怪,那天明明告别式上觉得这小孩挺成熟稳重的啊,一大段致辞说得头头是道,还会安慰长辈,怎么在他面前就总冒冒失失的?
“小心一点,”他见苏曈站稳了,便松开掌中纤细白嫩的小臂,“走吧,这里不让停太久车。”
他拉过苏曈的行李箱往车尾箱走,边对她说:“你先上车。”
苏曈背着手,金桔色夕阳将一日里最后的余温洒在她染上绯色的两颊。
男人颀长高瘦的背影和被热风鼓起的黑色衣角,被牢牢刻画进她眼眸。
不可言说的小秘密在胸腔里燃起点点旖旎闪烁的七彩光斑。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位,最后还是往后排座走,可拉开车门后,发现后排座上堆满了摄影器材和相机。
“你坐前面吧,后面的杂物太乱了。”巫时迁把轻飘飘的箱子放好,关上车尾箱。
苏曈打开副驾驶车门,没料到这里还放着盒蛋糕。
“啊,我忘了这东西了。”
巫时迁长臂一伸,把蛋糕盒提了起来,正想找个垃圾桶丢了,身后就传来大声公广播:“接客车辆禁止停留过久!请马上驶离!”
啧了一声,巫时迁把蛋糕盒递给已经拉好安全带的苏曈:“你先拿着,等下再扔掉。”
“好的。”
苏曈赶紧接过盒子,多瞧了里头的蛋糕两眼,看起来还蛮好吃的啊,巫老师干嘛要丢掉呢?
深棕色SUV驶离接客车道,融进排队离场的车龙里,苏曈先打破了安静的僵局:“谢谢你啊巫老师,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正好我在这附近,开过来很快。”前面的车动了动,巫时迁跟上去,“怎么突然一个人就跑来这边了?”
“我想来看看海。”苏曈如实答道。
巫时迁很快反应过来,女孩说的“看海”不是旅游观光度假的那种“看海”,而是因为要为母亲安排海葬的事吧。
他低声问:“后来你和殡葬公司沟通好了吗?”
那天巫时迁去民政局咨询了海葬的事,每年四月和十月,都会举办集体海葬,只需亲属身份证和先人骨灰存放证,即可免费报名。
可是仅限先人骨灰存放于水山市的合法殡葬服务场所的市民参加。
苏曈点头:“商量好了,我还是找之前帮忙办后事的那家公司,他们会负责把骨灰运到这边来,寄存到十月再参加集体海葬。”
“那就好,手续不麻烦吧?”
“不会,是妈妈的一个律师朋友陪我去办的,后面的一些事情他也会帮我跟进,也是他帮我跑遗产、房产那些手续……”车前玻璃正对着如血残阳,苏曈抬手挡了挡过分刺眼的光线。
巫时迁伸手把副驾驶的遮阳板放下,问:“那你这次来几天?住哪里?”
苏曈像个乖巧学生,认真回答“老师”的每一个问题:“住两晚,周五傍晚的高铁回羊城,订了会展广场那家喜来登。”
巫时迁进场不到十五分钟,不用付车费直接开了出去,往高速方向开:“那这几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苏曈从斜挎小包里取出手机,按开自己的备忘录:“没有具体的行程呢,但我列了几个想要去的地方。一个是妈妈小时候去过的公园,一个是妈妈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过的老房子……还有几家老铺,以前和妈妈回来的时候她带我去吃过,五果汤、肠粉……唔,还有一些小吃名字我没能记住……”
巫时迁听着女孩认真的语气,无意识地转过脸看她。
可就是这么一眼,让他差点无法把视线收回。
窗外是绵延至地平线熊熊燃烧的晚霞,少女清秀的侧脸在火橙色幕布上勾勒出绝美的剪影,车前空调吹起她额前的发丝,微翘纤长的睫毛是掉进琥珀蜜糖里的蝴蝶,翅膀微颤着,扑腾起令人无法抵挡的季候风。х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