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山市城市道路分布简单,几条主干道贯穿东西南北,这两天巫时迁带着她跑,苏曈多少能记得几座比较明显的建筑物。
苏曈看着对自己而言称得上陌生的街道,心想着,下次再见时希望自己能调整好心情。
只是,短时间内她都不想吃炒薄壳和五果汤了啊。
苏曈都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回的房间,她扑倒在床上哭得脑壳疼,本来想就这么哭到无力接着昏睡过去,终是过不去没洗澡这关,硬是撑起身子进了浴室。
洗了个热水澡脑袋也清楚了一点,她还记得自己没收拾行李,便吸着红透了的鼻子拉出行李箱。
苏曈原本买的是傍晚的车票,她改了签,改成了早上最早的那一班高铁。
该吃的吃了,该看的看了,没打算见的人也见了,他还施舍给你一个拥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改好车票,苏曈把浴室里的洗漱用品先简单收拾了一下,看见刚刚换下的衣服,她抬手取下。
她捧着今天穿了一天的T恤,微微俯首,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回忆里。
布料上面还残存着些许巫时迁的味道,不多,和自己的味道交织着。
嗅觉是记忆在呼吸,把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指间闪烁的火星,细长的眼睛缀着午后艳阳的光斑,那些她听不明白的方言,通通烙进她的脑海里。
苏曈把仙女棒留在酒店里,因为高铁不让带烟花爆竹上车。
她把洒落在斜挎包里的鱼饲料仔细地拾起,从洗漱包里取了随身带的止血胶布,贴住了破洞的塑料袋子,再把鱼饵一颗颗重新装进去。
东西不多,苏曈收拾好后给服务中心打了个电话,讨了个餐厅打包外带用的塑料饭盒。
她从小冰箱里拿出巫时迁给的蛋糕卷,把融化坍塌的那一半切掉,还完好的那一半装进了饭盒里。
她就这么一手行李一手蛋糕走进高铁站,行李安检过机时,安检人员提醒她,手提袋也要过机。
“我袋子里头是块蛋糕而已,能不能不过机呀?”苏曈看着行李箱从X光机的另一端东倒西歪地掉落地面,她不想这块可怜的蛋糕再受到什么磨难。
安检人员让她打开纸袋检查了一下,摇摇手让她过去了。
她买的是一等座,早班车的乘客不多,旁边的座位空着,斜对角的中年男子从一上车就开始闷头补眠,后两排的婴孩在母亲怀里哭闹。
苏曈掰开塑料盖子——因为饭盒太小,她只能将蛋糕上的奶油和刮掉,本还算完整的蛋糕硬塞进逼仄的空间里,最后搞得一塌糊涂。
苏曈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只是半截蛋糕而已,她都不愿意放弃。
黑色塑料叉子挖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被折腾了两天的奶油早已过了最佳赏味期限。
苏曈嚼着没了水分的蛋糕,含着尝不出是甜是酸的奶油。
哎,真讨厌,是咸的。
苏曈擦掉流进嘴角的泪液,又挖了一勺。
?
汪汕转进接客车道,对着蓝牙耳机说:“我已经转进来了,你站在原地……啊,我看到你了。”
苏曈拿着手机,认出了汪汕的车,对着他挥了挥手。
汪汕打了双闪,下车后往车后走,帮苏曈把行李箱放上车。
“谢谢你汪叔叔,麻烦你了。”
“没事,正好你妈妈的事情有两份文件需要你签个名,上车吧。”汪汕扬了扬下巴。
汪律师的车干净整洁,一直萦绕着新鲜木质香气,苏曈靠在后排座椅的椅背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熟悉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
窄长的后视镜里,汪汕看着那失了魂魄的女孩,开口问:“你这几天在水山市玩得怎么样?”
“……唔,就那样吧。”
“你几号要去学校报到?”汪汕没追问,换了个话题。
“二十八号。”
“到时候你怎么去?第一个学期应该要带不少东西吧?”
“高铁吧,学校好像会安排专车去高铁站接新生……”
苏曈想到行李的问题也觉得头疼,自己的生活习惯没办法立刻改变,一样样生活小物件零散琐碎。本来叶瑄是准备开车跑一趟高速送她过去,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只能往清单里划掉一些东西了,尽量缩减至一个行李箱才好拿一点,不够的生活用品,到学校那边再买就好了。
汪汕趁着红灯的时候看了看自己手机里的行程:“要不我送你去吧,有辆车还是方便一点。”
“啊?”苏曈没反应过来。
“那个礼拜我暂时没有确定好的行程,可以陪你跑一趟水山市。”
“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行,这段时间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事情了。”
“没事,我也好久没去过了,早上去,下午回来时就可以顺便带些牛肉丸回来,家里有小孩爱吃。”
汪汕想着上次有朋友带回来一保温箱的牛肉丸,他分了好一些给宫欣家,宫欣的儿子宫白羽喜欢得要命。
苏曈自然是感动的,这段时间妈妈的朋友们都在她面前伸出援手,除了汪律师帮她处理妈妈去世后的各种遗产手续,还有其他阿姨叔叔都让她随时有事都可以找他们。
“谢谢你,汪叔叔。”苏曈诚挚地道谢。
车子到了苏曈家小区门口,汪汕还要回律所,就直接在这里把文件递给她:“你先看看,确认了没问题再签。”
苏曈一行行看着文件,听着驾驶座上的汪汕接了个电话。
“嗯,我送完苏曈就回律所……你中午吃了什么?……下午没客户,你有空吗?我陪你去做头发?……好,你约好了告诉我……”
苏曈之前也见过汪律师像现在这样瞬间“变脸”,一接到“某人”打来的电话,他的语气就会变得温柔到不行。
“那人”也会对别人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苏曈垂下眼,收好自己乱飞的心绪,认真核对着文件。
第十八章
心乱
巫时迁被黄妍甩在肩背上的巴掌拍醒。
黄妍瞪了大儿子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魂不守舍的。”
巫青山刚洗好茶盘家伙,问他:“想喝什么茶?”
“随便……”巫时迁瘫躺在红木椅背上,他这两天都睡得不好,总是整宿整宿地做梦,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睁着眼到天光。
做的梦他一个也记不住,破碎凌乱的,像被撕碎的相纸被风吹到地上,浸在泥水里又冷又脏。
“哥,我们二十八号去学校报到哦,你那天有工作吗?”坐在他对面的巫柏轩问。
“应该没有吧。”巫时迁也不用想,他都好几个月都没有接工作了。
黄妍问小儿子:“你报完到就回家吧?等开学那天再过去。”
巫柏轩一脸不情愿:“啊……我不要,我想当天就住进宿舍里,这样才能和室友们先熟悉一下。等到开学再过去,都晚了好几天了……”
黄妍没同意:“你的身体情况跟他们能比吗?乖乖的啊。”
巫柏轩没再回应,低着头刷起手机。
一股清透的茉莉茶香飘至巫时迁鼻下,他吸了吸鼻子,哦,是白龙珠啊。
“今天刚到的新茶,试试看。”巫青山把一小杯茶放到巫时迁面前的茶几上。
茶杯烫手,巫时迁两指捻住杯缘,先闻了闻茶香,再让馥郁的茶汤入口。
巫青山问他怎么样,他点点头,说:“还行吧。”
跟那小孩儿有点像的味道。
母亲还在叮嘱弟弟开学后的军训和体育课要请假,巫时迁摸出手机按开微信,看着一连串的未读信息心烦气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苏曈都回去好几天了,不仅没给他发过信息,朋友圈更加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窥探一下小孩这几天过得好不好都没办法。
巫时迁不时点进去苏曈的朋友圈看看,看看可见内容没有变成一条灰直线就安了些心。
行,没把他拉黑就行了。
黄妍碎碎念完小儿子,又来碎碎念大儿子:“前几天相亲的那个女孩还有没有再联系你啊?我问过兰姨了,她说女孩没挑你的毛病哦,看来这次你有点希望。”
“没有没有,还有,你别老去跟你那些农友工友说我娶不到老婆好不好?搞到我好像哪里很不行……”巫时迁呲声。
“什么不行?哪里不行啊哥?”巫柏轩笑着插嘴。
“小孩子别管。”巫时迁瞪了他一眼。
黄妍也瞪了巫时迁一眼:“别教坏你弟弟了!”
茶喝了几泡,黄妍捧着纸钱准备到楼梯间的铁桶里烧:“时迁,过来帮我点火。”
被岁月熏得焦黑的铁桶吐着火舌,吞噬着纸做的金银元宝。
黄妍嘴里念着保佑巫柏轩身体健康,保佑巫时迁不要孤独终老,保佑巫青山事事顺心。
巫时迁也撒了几把元宝,他在热气缭绕里跟老天爷讨了个愿望。
你要开心啊,小孩。
海水湮没卷走了那些或璀璨夺目或普通平凡的情感,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着。
浪花把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海螺推上岸,被磨得光滑柔软的海螺安静陷在沙里,等着有哪个路过沙滩的赤脚小孩把它拾起,把它贴近自己耳畔,听听它将别人的故事讲给你听。
八月底的南方小城午后闷热依旧,今年夏季连暴雨天都少了一些,说要直面而来的台风转了个弯,到别的城市遛弯去了。
进校门后才刚走了一小段,不宽且长的车道像华容道一样塞满来自各地的小车。
现在的孩子在家里都是大宝贝,上个大学,家长们差点把整个家都给他们搬来,一个个车尾箱装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想停得离宿舍楼近一点儿。
学校特地给外来车辆划了停车点,但车辆太多了,停车点位置不够,有些家长便在路边随意把车停下,占用了半条车道。
车多,自然就多碰撞,前面就有三四辆车接连相碰,这下直接把那条狭窄的车道给堵死了。
巫时迁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停空弹着,看着前方自家车辆有轻微剐蹭的司机们吵架。
“要不你们先下车吧,现在完全走不动,等会儿到了还不一定能有位置停。”巫时迁侧过头对后排的黄妍和巫柏轩说。
巫柏轩作为巫家的大宝贝,黄妍自然要号召全家陪同着。
“行,那我们走过去报到处。”副驾驶的巫青山解开安全带。
巫时迁目送着三人在步道上远去,见前方还争得脸红耳赤,干脆把车窗天窗都打开,叼起根烟抽起来。
打开微信看了眼……呵呵,苏曈这小家伙还是没有回复他。
他猛抽了一口烟后憋着没吐气,尼古丁在胸肺跑了几圈,才像气球漏了气,嘶嘶声从齿缝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