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一怔,冰冷的雨水从头上浇了下来。檀香赶紧把伞撑起来,劝说道:“姑娘,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事到如今奴婢知道你想要弥补,可是已经没办法了呀!”松露道:“是啊,以暝阳王府的实力,肯定把所有的大夫都叫走了,你又能找谁去呢?还是让老侯爷和大公子他们处理吧。”“还有一个人。”顾昭摇头,推开了两个丫鬟,“只是此人性情古怪,我若想请他出山,必定不能暴露他,也不能带人前去……你们等母亲回来,我去去就回。”说完,直奔马厩。从马厩牵出一匹马之后,顾不上身体不舒服,从后门直接冲了出去。惊雷阵阵,大雨瓢泼。天气非常的冷,顾昭在马背上一个接着一个打寒颤,只觉得头痛欲裂。但愿能撑到雪叟答应吧。身下烈马狂奔,顾昭在上面颠簸着,一人一马直奔青柳巷,又不由想到前世的事情。她和雪叟是在燕南山采药的时候认识的。当时雪叟身边的小石头身患疟疾,疟疾是急症,雪叟上山寻药,正巧被她遇上结伴而行,得知他急用药之后,她便把自己背篓里的药送给了他。那药珍贵,虽止疟疾立竿见影,但是一药难求,即便是在盛产草药的燕南山也很少见,雪叟对此十分感激,便说往后可来青柳巷学医,他愿意传授她岐黄之术。顾昭从小对草药感兴趣。闻言当即答应下来,拜他为师。雪叟的医术,登峰造极。对她也毫无保留。可惜前世她学了一身本事,却没有治病救人,反倒是在三皇子元宸的哄骗之下,给他调制了不少剧毒,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在得知谢临渊双腿无药可医之后,她也不曾看过他的腿,反倒是给宋婉晴治好了宫寒,让她怀上了三皇子的孩子。一股钻心的疼,夹杂着悔恨涌上心头。顾昭双眼干涩,拍了下身下的马儿。马儿加速冲进了雨幕。两刻钟之后,顾昭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进了一条幽深、脏乱的小巷子,往深处走去。这里是全京城最为脏乱差的地方,很少有人来,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叫花子们聚集在这里老破旧的荒废屋子里。顾昭牵着白马进去,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巷子的最深处,一间屋檐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骑在门槛上,手上正摆弄着半颗柴胡,见她过来顿时一愣,“顾姑娘,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说着,哒哒哒跑过来。顾昭伸手摸摸他的头,嗓音沙哑,“雪叟呢?”“在里面睡觉呢,臭老头脾气坏的很,都不让我进去打扰……”小石头一脸怨念,问,“你来找他?我估计他不会见的,那老头脾气你清楚。”顾昭当然清楚。她哽咽了一下,说,“你只管去通报,就说我想请他出山,去看看暝阳王的腿。”顾昭说着,跪在了大门外。地上都是石子儿。一跪下去,膝盖就传来钻心的疼。顾昭脸上一片濡 湿,一时分不清楚是眼泪还是雨水,脑海里闪过前世谢临渊就拖着疼痛不堪的那双腿,为她鞍前马后那么多年……今天自己刚跪下,便觉得痛苦难忍。人与人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想来前世的她,是何等的冷血残酷,又自私自利!顾昭深吸了一口气,跪得笔直了一些。这一世,是她欠他的。小石子拗不过她,转身进屋大喊,“老头老头,顾姑娘来找你了,跪在门外求你去救暝阳王呢!”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顾昭知道雪叟能听见。但能不能答应,就不好说了,这老头脾气怪得很,而且他们之前早就约法三章:她不能带外人来这里;不能把他会医的事情告诉别人;不能让他卷入京城权贵的是非圈当中。今天,她打破了约定。暝阳王府显赫,何止权贵?她还要带着他去给暝阳王治病,那自然也要暴露他会医的事儿。顾昭做好准备,迎接他的怒火。果然很快,小石子出来歉意道,“老头说,让你滚!”说完,直接把大门关上了!这在顾昭意料之中,她只能高声道,“师父,违背我们的约定是我不对,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请你一定要救救他,他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里面没人回答。雨哗啦啦下着,时间一点一点煎熬,一直到了午后。巷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下来一个锦衣公子,手上举着一把油纸伞,脚步从容地往这边走了过来。顾昭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向他,心头突然窜起一缕骇然——三皇子元宸!青柳巷如此偏僻,她又是绕道而来,就连家里的丫鬟都不曾告诉,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还是说,他知道雪叟……顾昭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而那人已经走到了跟前。油纸伞遮了雨幕,下方出现一张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脸庞,就连说话都透着一股温柔,“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好好调养,反倒来了这里?”“……”顾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脑海里只有震惊,和前世这人冷漠无比把她全家送上死路的模样。元宸看着她脸色发白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甜糕递给她,“吃一点吧。”又道,“你做得对,这样才不会让谢临渊怀疑你是故意的,以他对你的感情,可能还会因此感激涕零,往后更听你的话。”“但做做样子就罢了,莫要伤到自己……早些回去吧,莫要让本殿担忧。”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伞递给她,自己冒雨转身离开。若是前世,顾昭定觉得眼前此人温柔入骨。此时看来,却只觉得有些恶心反胃。他这一番话,无非就是想要她利用谢临渊的感情,往后继续拿捏算计他罢了。顾昭心口发颤,看向掌心那把油纸伞,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丢了出去!转眼暮色降临。高烧再起,她终是撑不住,轰然倒地。再醒来时,眼前光线昏暝,小石头坐在她身边,正拿着一块湿布压在她额头上,地上的火堆边上,雪叟正在吧嗒吧嗒抽着一管子老旱烟。见她醒来,他又猛 抽了两下。之后,这才道,“你想让我出面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条件,可能会搭上你的命,你要想清楚再说。”顾昭抬头看向他。烛光里,雪叟那张枯瘦的脸像是从山海经里走出来一样,眼神明明灭灭,竟似藏着一片尸骨遍野的刀山火海,令人心悸。顾昭一瞬间有些害怕。但很快便道,“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