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众侍女随侍,
众星捧月般立着,
如天边冷月高高在上。
在原主的记忆里,
这位大公主不爱多见外人,很少露面。
大多数时间都在宫里待着,
只有重要节日才会出来见见人。
很多人都对大公主的脾性和样貌都不了解,还有传言说大公主身体不好,对她就有了不谙世事的刻板印象。
毕竟皇帝乐意宠着她,
又久居深宫的少女能懂多少?
连原主都对这个深居简出的大公主印象不深,
还信了外界的说法以为她真是个病秧子。
也因此,原主才敢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
若是时机合适,“身体不好”的新君会自愿退位,
偌大江山拱手相让。
仔细看看,
她长相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
整个盛城里最明艳的少女,
所谓的第一美人都得退让一射之地。
尤其是双眼睛跟母亲最像,颜色浅而清透。
注意到有人出来了,皇太女抬眼向她看来,眸中情绪难辨,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稚嫩的俏脸沉着,若是再长大几岁便有不怒自威的威仪,并没有原主想法里的不堪用。
就一眼,叶慈认出了这是她老婆,心里庆幸,自己差点灯下黑了。
心情激动的她往前走去,想再近前看看,边走边想。
她叫什么来着?
北盛皇家陆氏,讳上瑜。
陆上瑜,好名字。
走到跟前刚想说话,身体却支撑不住,直接倒下。
意识消失之前只记得被人接住,嗅到了熏衣的暖香。
现在看摆设,自己还在宫里住着,应该是陆上瑜安排的。
坐起身的叶慈喊人进来伺候,在外守候的紫凝应声而入,还带着热水衣裳让她洗漱。
今早上叶慈是憋着一股气,乱七八糟的进宫,扬安帝自己也乱七八糟的接见,谁都别嫌弃谁。
现在还是别随便乱来,不好看也不礼貌。
用热毛巾擦一把脸,叶慈目光可算是清明过来了,她看向忙活的紫凝。
对比起身边的其他侍女,她显然成熟许多。
叶慈抬手让她给自己系腰带:“你今年几岁了?二九有了吧?”
好像皇太女陆上瑜今年十五岁,及笄礼都没来得及举行。
才多大年纪要撑起整个国家,她也不容易。
“回郡主,奴婢确实是十八岁。”紫凝满脸感激,手上也没闲着,她道:“当年西境兵荒马乱,若不是郡主心慈将奴婢捡回府中,给一口饭吃,奴婢早就死在蛮戎的马蹄之下了。”
叶慈笑道:“你当时都抓着我的脚不放,我也没办法把你给踹了,瘦骨嶙峋的小丫头还没猴子大,抢起饭来倒是生猛。”
紫凝眨眨眼,忽而有些羞赧:“郡主……”
叶慈随便答应了几句,就吩咐她等会先回长阳王府,说是她的吩咐,让紫凝跟着管家一起排查府上的人。
原主的中毒是从口而入,不论皇帝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也得查,原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执掌二十万大军兵符的孤女……想要原主死的人,还真不少。
紫凝自然不愿,言说:“这些让管家全权办理就好,奴婢还是留在你身边伺候吧,您身边可不能少了人。”
叶慈便说:“长阳王府那么大,奴仆侍卫加起来那么多人,错综复杂的,排查起来困难。况且他年事已高,难免有疏漏,你心思细,或许能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言语之中颇为信重,直把紫凝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就差拍着胸口说为郡主肝脑涂地,保证完成任务。
叶慈:“……也不必如此严重,到时候换个人进宫给我搭把手就好。”
她们说话的时候,有个侍女趁换水的功夫溜出这座宫室。
消息传到养心殿内,字字句句都没漏。
女官听完长舒一口气,便说:“那便按陛下的吩咐,把第二封遗诏换回去吧。”
“是,尚宫大人。”品阶稍低的女官领命去办,动作迅速。
皇帝随侍女官,也就是严尚宫也不做停留,扭头就走。
路上,她在想为什么陛下会多此一举。
自知时日无多的皇帝留下数道遗诏,每一道都重若千钧,与江山社稷有关,重中之重的第一道就是皇太女即位诏书。
这第二道就比较特殊,特殊在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跟即位诏书一块写下的,内容虽震撼朝野,但也不出格。
第二个版本是早上晋安郡主离开后写下的,刚闭眼没久,她就要求传笔墨。
严尚宫扶着皇帝,看她亲笔所书,因为手腕没力气了,字迹虚浮,但杀机毕现。
皇帝怕自己再晚点就没有说话的力气,列举几点要求,若晋安郡主符合要求,就用第一版本。
如果不符合,待她驾崩后,就用第二版本遗诏,送她上路。
现在看来,晋安郡主符合第一版本的要求。
果真是君心难测,说错一句话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还剩小半边日轮缀在屋檐上,给屋檐顶蹲坐的瑞兽们一照,落下一道长长的阴影,看天地昏暗,宫内华灯初上。
本就打算再去给皇帝请安,走出门没几步,就听远处的钟声震震,声声入耳。
叶慈心一咯噔。
这座钟从朝代建立以来就伫立在钟楼里,每一次被敲响都没好事发生,能让这座钟发出响声的……也只有皇宫的主人了。
不少路过的太监侍女全都跪地哭泣,静待钟声停歇。
叶慈眉头紧皱:“谁那么快传出来的消息,简直胡来!”
想也不可能是陆上瑜允许的。
暗骂一声,提裙就往养心殿跑去,身后一溜侍女追着跑。
叶慈边跑边数敲钟声。
从早上她就看出陆昭已经毒入骨髓,没有救了。
没想到这一刻会来的那么快,陆上瑜一直守在养心殿,应该没事。
其实根本不用数,最终次数只会是四十五次。
养心殿内外悲声震天,全都哭倒一片。
被乳娘抱来的小皇子不知道母亲的离去,才一岁多的他睁着葡萄大眼左右看看,被哭声所感染,也跟着放声大哭去了。
见叶慈来了,不少人起身行礼,以袖掩面继续哭。
国丧,是该哭的。
穿过人群,直达养心殿内室,里边的人还不多,悲伤氛围比外面更加浓重。
事发突然,几位重臣还没到达,然后这几个宗亲钻了空子,拉着陆上瑜,围在太女身边说话。
“陛下是在睡梦里离开的,不算痛苦。”
“说好的只睡一会,谁知道就这样驾鹤仙去了。”
“御医分明说过还能撑个两三天的,怎么今天就驾崩了。”
“太女殿下节哀……”
“谁能想到陛下年纪轻轻,怎就……”
“天妒英才啊。”
有个皇叔开了头:“太女殿下和小皇子都那么小,晋安郡主还虎视眈眈,这怎么能行啊。”
立马有人附和:“是啊,太女殿下您可得小心了,若有难处,我们也能帮衬一二的。”
“太女殿下有令,我等必在所不辞。”
压在他们头顶,畏惧十几年的陆昭死了,可不就折腾起来了?
说话声和哭声嘤嘤嗡嗡的,其实陆上瑜根本没有一个字是听得进去的,木着脸站在那,大脑一片空白。
缓过劲来的时候,不合时宜的钟声还在持续,她听见自己冷漠的问:“谁未经允许发的丧?”
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众人心里嘀咕几句太女殿下真是冷情,陛下驾崩,她连眼泪都没一颗。
承爵不久的瑞王还很年轻,被陆上瑜的视线扫过,没藏住表情。
“是你?”陆上瑜锁定目标:“你怎敢……”
瑞王被说破,只好承认:“本王看太女殿下当时悲伤过度,秩序又混乱着,是本王让人发丧的。”
陆上瑜眉毛一拧。
“如今事情未定,太女殿下在此,有你越俎代庖的地方?还是你鸡毛当令箭,假借太女殿下的名义为陛下发丧?”
旁边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诘问,语气讥讽。
还不等人看过去,那一脚就落在了瑞王肚子上,将其踹到一边。
“绣花枕头。”叶慈低嗤道。
转身朝陆上瑜行礼:“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免礼。”陆上瑜麻木的大脑转动一点,没怎么反应过来。
叶慈眼里闪过疼惜,掰开她紧攥的双手,把她手上的木托盘放在一边,捏着托盘的掌心留下两条深深的痕迹。
可见她力气之大。
陆上瑜她扶着背往里一推,她走了几步,就听耳边有人说:“外边乱,这些都不要殿下忧心,你先送别陛下,一切交由臣处理。”
陆上瑜听着这温柔的话语,莫名眼眶发酸,都忘了对方在自己记忆里是什么形象。
等人突出重重包围,终于进去了,叶慈才转过身,冷下脸看着各自谋算的皇室宗亲。
“敢在陛下养心殿伤人,你意欲何为?!”
瑞王猝不及防挨踹,直接跌坐在地,被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来,双眼一瞪就想发作。
抬眼一看,来的竟然是混不吝的叶慈,又有些气短。
这家伙仗着手上兵权,实在目中无人,上朝的时候都敢跟老将打架,扯他们胡子,踹个没实权的王爷都不算事。
叶慈守着门,反而质问他:“我还想问你们,陛下未传召尔等,个个聚在这做什么?是谁给你们的消息,让你们刺探宫闱,放你们进来的?”
“是哀家让人去的,难不成晋安郡主连哀家也敢来一脚?”
又一声苍老的声音。插。进来,人群分散,露出姗姗来迟昂首挺胸的老太后。
众人立马行礼,齐呼太后安康。
这老太后是先帝原配,长子早夭,再也没怀孕过。年轻时安安分分的做着她的皇后,等先帝驾崩,她就是尊贵的太后。
事实也确实如此,先帝驾崩后她在自己宫里修了个佛堂,日日吃斋念佛,摆足了淡泊宁静的架子。
陆昭刚登基那会就倚老卖老想让母族后辈与陆昭成婚被拒,劝不动陆昭,就妄想强迫她。
逃过一劫的陆昭气不过,直接翻出太后母族罪状,抄家流放一条龙,从此躲在佛堂里不敢出来,做缩头乌龟。
一直都闷不吱声,现在又敢说话了,不就是想扒拉一把流放中的母族,想让小皇帝赦免。
还真以为幼主可欺?
不就是倚老卖老罢了。
叶慈行了一礼,轻慢道:“晋安不敢,只是心系太女殿下,一时冲动而已。”
瑞王立马跳出来:“你这一脚明明是故意的,我肚子现在还痛着,还说你不是诚心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叶慈没明说,脸上表情不难看出来。
“晋安郡主你逾越了!”太后面色不虞,正想多说几句。
叶慈的脾气没那么好,懒得跟这帮玩意掰扯。
“太后身体不好,伺候的人去哪里了?快把太后抬回去,可别悲伤过度昏倒了!”叶慈扬声道。
太后:“竖子尔敢!”
抬回去?她皇太后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叶慈权当没听见,又对太后身边的太监宫女们骂道:“让你们好好伺候太后,你们就是这样玩忽职守的?当真不堪用,全部发落浣衣局,再派人专心侍奉太后,直到太后病愈!”
太后:“你一个外臣,哪里来的权利插手后宫的事情?”
这跟变相幽禁又有什么区别?!
“凭太女殿下的吩咐,还不快请太后回去,落实太女殿下的吩咐?”后面一句是对犹豫不决的太监宫女们说的。
“是!”
宫女太监们想了想刚刚太女殿下的反应,好像是没有拒绝晋安郡主的请命,也就动手了。
太后气的直哆嗦:“真是反了天了!”
叶慈军中威望不差,还是西境发号施令的主帅,发出的命令总让人不由自主去完成。
更别说不少人崇拜百战百胜的她,再加上皇帝生前就对太后不喜,也使唤的动人。
三下五除二就把蹦跶的老太太给抬了回去,又是一串骂声,高呼叶奸贼,摆什么忠臣良相的脸面。
看也不看这老太太,就剩这几个宗亲。
她下达命令说的太利索,一帮皇室宗亲都没反应过来。
叶慈一掌拍碎隔壁的案几,寒声道:“一个个背地里搭上太后,当真以为她能给你们撑腰……这样迫不及待的,是想对太女殿下趁虚而入?没门!”
“……”吓他们一跳。
看了看七零八落的桌子,又暗骂这什么母夜叉。
他们也不示弱,反问道:“你匆匆忙忙赶来,急于对太女殿下献媚,又心思干净到哪里去?”
“我早上就被陛下传入宫,随时待命。”叶慈冷哼:“总比平时踹不出屁,闻风而动的尔等忠心。”
这几个家伙,早年被皇帝压制怕了,她病重的时候头都不敢抬一下,全缩府里一动不动,非诏不出。
人才断气多久,就敢在这耀武扬威摆长辈谱了?
几个年纪稍长的宗亲脸都气红了,纷纷唾骂叶慈狼子野心。
听说皇太女对晋安郡主的为人颇有微词,不甚亲近,起码他们和陆上瑜是堂亲关系。
长阳王死后,她个跟皇室没血缘关系的孤女算得了什么……好吧,还是很有分量的,她有二十万大军。
可叶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他们趁机揽权,难道她就不是?
真是乌鸦落在猪背上,谁也别说谁黑。
骂了一会,发现叶慈还真不搭理他们,更关心几位大臣究竟什么时候到,亟待宣读遗诏。
皇帝走得突然,又不是很突然,还被有心之人提前发丧,消息已经传遍整个盛城,很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以防有人浑水摸鱼,叶慈对小太监吩咐几句,让他出去找长阳王府。
至于这几个宗亲……来都来了,扣下比放出去更加安心,就都留下守丧,全都不许走。
“严尚宫何在?”
面容稚嫩的小侍女答道:“尚宫大人在内室守候。”
“你去请她出来,说我有事找她。”
皇帝驾崩后失去主心骨的侍女利索爬起,提着裙快步迈入。
见人出来了,叶慈问:“陛下有没有交代过我能盛城禁军做主?”
严尚宫想了想,点头:“有,只不过……”
“有就行。”叶慈严肃道:“事出突然,大臣们正在路上,我来不及奉旨行事,事后若殿下怪罪我也受着。”
“你是想……”严尚宫意识到她想干嘛,追前几步。
其他人脑子比严尚宫快,嘴也比她快。
“叶慈你什么意思?使唤起宫里人起来了?”
“你这是染指宫闱,意图谋反啊!”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实乃拥兵自重!”
他们都知道语言伤害对叶慈来说毛毛雨都不是,天下读书人的笔可不是,晋安郡主行事张扬,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
若是稍一运作,哪怕是钢筋铁骨的将军都能被笔杆子逼死,遗臭万年。
若她还顾着名声,那边不得不让步。
就是没想到晋安郡主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让他们尽情折腾去,什么叫一力降十会,这就是了。
叶慈路过他们,锐利的双眼一扫:“若几位王爷的嘴不想要,我可以代劳为诸位堵上。”
晋安郡主的脾性跟她长相一样烈,说得出做得到。
全都不吱声了,都成了锯嘴葫芦,气的直哆嗦。
就看着叶慈大步出门,朗声喊来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魏长舒何在?”
“末将在此!”一身银甲的魏长舒越众而出,单膝跪地。
原主刚从西境回来的那年,因为某些原因曾经被陆昭暂时任命过一段时间的禁军统领,但也只是暂时,很快就做回她的晋安郡主。
现在禁军统领还是她当时的下属,还是比较听话的。
老大臣们提着衣袍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叶慈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守卫事宜。
心有千言万语,事态紧急还不至于掰扯这些小细节。
她命令禁军统领戒严整个皇城,南边南郑还在虎视眈眈,不容许任何差错。
见人快到了,叶慈朗声补充:“我奉太女殿下之命,向你传达这些安排,若有差错,必唯你是问!”
“微臣谨遵太女殿下之令!”禁军统领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领命退下。
此话一出,老大臣们也顾不上念叨两句叶慈太逾越,权当就是陆上瑜说的,满脸着急的被带入门。
还是那句话,陆昭走的太急了,打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第156章
如何养成帝王5
叶慈抢占先机,
下手处理得太快,任何动乱苗头都没能兴起,直接被镇压。
钟声刚歇不久,
便有高头大马的禁卫军冲出皇宫,
以最严肃的姿态包围整座皇都,
处处铁蹄声哒哒,扬声宣布全城戒严,
禁止一切歌舞宴会寻欢作乐。
不仅如此,那禁军统领还打开城门,拿着诏令将北山戍守的将士调入,将盛城包围得铁桶一块,
鸽子飞过都得打下来接受盘查。
热闹的盛城因为皇帝的驾崩,
陷入一片沉寂,
禁闭的门户里时不时探出一双好奇的视线,
来来回回很快就被路过的禁卫吓得消失。
一直都传言皇帝身受重伤,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没想到还真的驾崩了。
头顶的皇帝换不换,百姓都是这样过活的,吃饱穿暖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就是听说皇太女因身体原因深居简出,
不通政务......这样的年轻君主真的能稳住这看似固若金汤,
实则内忧外患的北盛江山吗?
三人成虎,谣言听多了还真有不少人不看好她。
在铁血手段的镇压下,
本来留在北盛的南郑探子还真不敢搞事了,全部龟缩在据点不敢轻举妄动,
消息都暂时按下不发,
可把他们急的满头大汗。
同样不被看好的还有晋安郡主,
怀疑她的人比怀疑皇太女的人还多。
因为有人在巡逻的禁卫里看见穿着长阳王府服制的士兵,
数量不多,但也不容小觑。这些人是上过战场拼杀的老兵,哪怕一个干巴巴的汉子身上气质都比人高马大的禁卫军狠厉几分。
只听命于长阳王府,也就是现晋安郡主的号令,出了名的认人不认兵符,也证明他们会出现在这都是得到了晋安郡主的命令,而晋安郡主就在皇宫里,一日未归,傍晚陛下就走了。
谁知道这一天里晋安郡主在陛下哪里做了什么部署。
之前就总传言晋安郡主拥兵自重,屡屡犯上是不安好心,哪怕晋安郡主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谋逆之心,她本身的存在就是罪。
没想到没等来皇帝清算叶慈,反而等来了皇帝先驾崩的消息,真是造化弄人。
现在看来......谋逆这个传言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本来就半信半疑的皇室宗亲们一看这局面,更加深信不疑,再加上自己也心有谋算,越看晋安郡主越不像好人。
人还没进来,他们就凑一块嘀嘀咕咕。
“她这样嚣张,肯定会被厌弃,要知道陛下看不顺眼她很久了,她定然留有后手。”
“陛下运筹帷幄,肯定有制约她的后手。”
“陛下去的太急,真的是要可惜了。”
说着,全都默默怀念陆昭的好处,毕竟皇帝还会念着血缘关系,不会那么粗鲁。
母夜叉似的叶慈上来就是一脚,然后就把太后抬走,限制他们的自由,这也就罢了,还威胁他们要拿抹布堵住他们的嘴!
实在有辱斯文!
好歹也是人人捧着的龙子凤孙,哪能经得起这番折辱!
这样想着,他们脑海里的陆昭形象越发温和,简直要奉若神明,直呼千古名君了。
“陛下只是削爵收回封地,其实待我不薄,年年都有赏赐。”
“我长孙满月宴陛下还亲临府上,为他赐名......虽然那时候她刚把我孙女婿丢大牢里了,我还说她太过冷血,让我孙女做寡妇,但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陛下从重处置是应该的。”
“她小时候我还当面骂她牝鸡司晨异想天开,还妄想跟她抢皇位,跑去拉拢太后,她登基后都没跟我计较,真是胸怀广阔啊。”
陆昭活着的时候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座大山,觉得她抢了他们的皇位,限制他们的权利。
恨不得枕头底下藏着小人,睡不着就拿出来扎一扎,再诅咒几句才舒服,人一走就死者为大,立马开始怀念她的好来了。
所以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话题一转,又开始讨伐起叶慈来了,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不光是满朝文武都对她不满,听说皇太女殿下对她也甚是厌恶,新君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说不定就烧到叶慈身上。”
“是极,为了给新君立威,总会处理一两个刺头的,她就很合适。”
“估计陛下也是这样想的,诸位擎等着吧!”
“等太女殿下登基,我必以今日之事参她一本,再添一罪。”
在希望叶慈倒霉这一事情上,他们是认真的,罪名都包安排。
于是,等叶慈跟着诸位大人一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几个宗亲在默默垂泪,一个比一个悲伤,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悲情氛围里。
听见门口的动静,这几个宗亲哭得更加难过了,还悄悄瞪了一眼叶慈,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叶慈:“......?”
才一盏茶没见着人,这就脑子坏了?知道他们不聪明,没理由傻成这样啊。
很莫名其妙,但不搞事就是好事。
该到的人都到了,从进宫他们就开始酝酿情绪,随时都能泪流满面。
“陛下——”
老大臣们扑通跪下,为驾崩的君王哭上一哭,再次哭声震天。
叶慈看那小皇子还在巴巴的哭,黑葡萄似的双眸盈满泪水,肉嘟嘟的小脸粘着几条泪痕。
这一天下来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扁扁,这对他身体不好。
就让乳娘先带下去喂点吃的,叮嘱乳娘别让他别受风生病了,陆昭知道了黄泉下也不安宁。
况且接下来的停灵守孝,送皇帝入皇陵种种步序要走,他不过一岁多的小孩子哪能吃得消这些?
本想拒绝的乳娘一听也是,就先带着小皇子下去安顿了。
总不能责怪一个一岁多的小孩说他不孝吧?
人人在哭,最瞩目的还是跪在床边的陆上瑜,纤细的背影直挺挺的,一手搭在床边,侧脸被重重人影挡住,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搁在桌上的药早就凉透,浓黑到化不开的不详颜色,不用去尝就知道有多苦涩。
能想象到叶慈来之前她正跟陆昭说了会话,然后就被陆昭喊出去拿药,说要睡一会。
回来就听见了丧钟敲响,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叶慈敛衽跪下,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为女帝默哀。
在那句问能不能信她后,陆昭对她临终托孤。
托俩,皇太女和只会吹鼻涕泡的小皇子,战场上背叛的那一箭让她不信任很多人,挑来挑去竟然挑到自己头上。
该说她对原主是真信任,还是她确定原主翻不动什么风浪。
叶慈苦中作乐的想,可能是看在都是被人暗算,中过毒的倒霉蛋的份上才挑中她的吧?
天彻底黑下来了,处处灯火通明,来往间都是满脸悲戚,今夜注定不眠。
哭了一会后,严尚宫就劝陆上瑜起身,地上寒凉别伤了身体。
斯人已逝,她不可过于沉溺在悲伤里,诸多事宜,都等着她拿主意。
接着白发苍苍的老王爷擦擦眼泪,便提起皇帝遗诏,言说要帮扶新君,将朝堂运转起来才是。
不少人低低附和,严尚宫从秘格拿出几道遗诏,交托到三朝元老兼帝师太傅,吴丞相的手里。
吴丞相老泪纵横,双手接过木盒:“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为新君陛下肝脑涂地!”
于情于理,他资历最老,由他宣读诏书再合适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慈总觉得严尚宫把盒子递给吴丞相多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复杂。
永远都没人知道皇帝曾留下两个截然不同版本的遗诏,又因为晋安郡主的话改变自己的命运。
吴丞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木盒,从中拿出排列好的第一份遗诏,检查并无问题。
众人整理仪容,纷纷下跪。
床边的帘子盖的严严实实,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半分皇帝遗容。
已经有不少人心里隐隐激动起来了,想知道陆昭会做下什么安排。
不少视线偷偷看向叶慈背影,肯定对她的制约不少,她们不和久已。
吴丞相对下面的眉眼官司没有反应,展开布帛卷轴,朗声道:“皇太女陆上瑜听旨。”
“儿臣在。”
少女滞涩的声音在叶慈身前响起,跪下的姿势还是那样板正,如石雕般从未改变过。
裙角铺到叶慈面前,角落里绣着皇太女服制的纹样,表明衣着主人独一无二的身份。
自今日过后,这纹样又得换一换,换成独一无二的五爪金龙。
第一份诏书的内容几乎固定,就是皇太女即位事宜,特地吩咐现在是多事之秋,不用等孝期后登基,要求她即可即位,先稳定朝局。
皇帝于黎明百姓而言,也是定海神针,尤其是现在这种特殊时期。
陆上瑜肩膀僵硬几分,仿佛腰背挺得更直了:“儿臣领旨。”
第二封遗诏展开的时候,久经风浪的吴丞相都没能忍住目露诧异,震惊地看了看垂首默然的叶慈。
“这……”吴丞相是打心底不赞同的,又看向了一旁的严尚宫。
得到她肯定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定定震惊的心神。
不合时宜的沉默引来不少人的视线,瞥到他情绪复杂的表情。
好几人心思电转,悄悄对视一眼,心说该不会真的是处置晋安郡主的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