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声停下,诺亚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没敢开口。
安格斯观察着奥德莉面上的表情,在触及她眼中那片深海般的冷意后,并未过多纠缠,乖乖地收回了手。
离开时,长指还贴心地在杯底拖了一下助她拿稳酒杯。
墙上照落的烛火轻晃了一晃,像一只浴火飞舞的蝶,双翅一扇,发出突兀的“噗呲”爆裂声响。
重重火光自安格斯身后照落,影子被光拉得颀长,如一块朦胧黑布斜罩在桌面上。
安格斯见奥德莉面前光线晦暗,往旁边挪了一步,这下却将诺亚身前的亮光遮得严严实实。
诺亚一愣,抬头看他,却见安格斯好似并非故意,或许说他根本就没在意自己,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奥德莉。
诺亚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入眼奥德莉被酒液润得湿亮的红唇。
鲜红口脂染在透明杯壁上,手腕一抬,随着酒液入喉,嘴唇亦被酒杯压得变了形状。
诺亚甚至可以透过酒液看见酒杯底下饱满的唇瓣……
少许清透的酒液留在她红润的唇缝,浅浅一条小河般的线。
奥德莉察觉到诺亚渴望的目光,转过头问他,“想喝酒吗?”
诺亚头脑像被鼻尖酒气熏得醉了,他咽了咽唾沫,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回道,“我不会饮酒,夫人......”
他不知自己酒量深浅,怕自己喝醉了闹出笑话。
奥德莉点点头,伸手将果盘往他的方向推了过去。
果盘里盛着一大串饱满的葡萄,葡萄昨日才飘洋过海运至城中,在冰窖冻了一日,紫色葡萄皮上坠着透亮的水珠,最是新鲜的时候。
诺亚摘下一颗葡萄,仔细地剥了皮去了籽,刚想将葡萄喂到奥德莉嘴边,又发现安格斯已不知不觉中剥了许多葡萄盛在一个瓷白小碗中。
碗沿搭了个小白勺,怎么看都是给奥德莉准备的。
诺亚切实愣住了,他所学讨好女人的技巧里,多少带了些勾引的旖旎味道,没见过安格斯这般实在的。
他知道将葡萄递到对方嘴边时该用怎样挑逗的眼神看着对方,也知道该怎样用手指大着胆去抚摸对方的嘴唇,但他压根没想过耐心地给对方剥一碗葡萄。
奥德莉放下酒杯,安格斯便顺势将装满葡萄的瓷碗推倒了奥德莉手边。
诺亚见此,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只要有安格斯在奥德莉身边,他就永远没可能插足到他们中去,或许连被宠幸的机会都不会有。
安格斯拿过酒杯又倒了半杯酒,这次他没有递给奥德莉,而是从身上不知何处掏出了一把短刃。
他挽高袖口,露出苍白的手腕,腕上有一道粉嫩的疤痕,像是新伤。
手腕悬空置于杯上,随后诺亚见安格斯握着刀,面不改色地在腕间轻轻一滑,锋利的刀刃破开皮肉,半秒后,腥红的鲜血便贴着刀刃溢了出来,顺着苍白的手腕不断流入杯中。
浓稠的血液逐渐将酒杯填满,鲜血缓缓融入酒液,像浓墨入水般晕开。
为避免血液喷溅,刀刃一直陷在皮肉里,直至将酒杯填满安格斯才缓缓将刀刃抽出。
刀口横亘在手腕内侧,粉红疤痕被溢出的血液盖住,腥甜的血液扩散开来,逐渐盖过屋中酒香。
安格斯面上丝毫不见痛色,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可诺亚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的场面,吓得脸色煞白。
他回想起安格斯那日几乎掐死艾伯纳的画面,意识到这个男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也是,斐斯利三次易主,唯独安格斯依旧稳稳当当站在管家之位上,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善茬。
他不止对他人狠厉无情,就连对自己也能随意下这样重的手,如果自己触了他的逆鳞,那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而这偌大的庄园里,好像除了奥德莉,就没有其他能令他俯首屈膝的人……
诺亚偏头看奥德莉,发现奥德莉的脸色也不好看,两道长眉紧皱,死死盯着他腕间骇人的伤口。
安格斯好像突然变成了看不懂人脸色的蠢货,神色自若地将酒杯推到奥德莉面前,“小姐,今日到时候了。”
夜深人静,烛光昏黄,安格斯手上的刀和手腕还在滴血,这场景着实诡异得可怕。
好在奥德莉并没有去接那酒杯,她动了下唇,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合上账簿,道,“吓到你了吗?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虽然奥德莉并未转头,但诺亚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说话。她压着怒气,语气并不如平日温和,但受惊的诺亚并未发现。
他呆愣地点了点头,迎上安格斯冰凉如蛇鳄般的眼神,无意再待在此处,慌乱地道过后便领着侍女匆匆离开了。
而身后,那道阴冷的视线犹如附骨之疽,一直追着他的脚步,直到他颤栗的身躯踏入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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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5章
家犬(25)
黑夜沉寂,烛火晦暗。
镶嵌金玉的石柱立于四方墙角,高耸的房顶沉闷压下,暗影森然,房中角落如被浓郁灰色雾气斥满。
烛上火苗越烧越弱,高墙灯盏上的烛火一晃一燃,犹如猩红赤瞳眨眼时发出的幽光,不由令人联想到邪典中藏匿于黑暗里的鬼祟恶徒。
碗中紫色葡萄果肉表面泌出澄亮汁水,冰润凉气顺着喉咙徐徐钻进身体,奥德莉的指尖都被勺子冰得有些僵冷。
饮下的烈酒不知不觉中在静谧的时刻开始作祟。
奥德莉看着安格斯手腕上不再浸出鲜血的伤口,耳边却仿佛还能听见血液滴落杯中的声音。
她将视线从伤口移到他手中那柄短刃上,她认得这把刀,手柄上那颗破碎的红宝石昭示着它的过往。
是她在角斗场初见安格斯时从看台扔下去的那把。
安格斯见奥德莉视线落在手里的刀上,用酒液将刀冲洗干净,短刃在他手中利落一转,他握住刀刃,将刀柄对着奥德莉,抬手递给了她,低声道,“小姐。”
奥德莉抬头看他一眼,他低眉敛目,不见半抹方才恐吓诺亚时的张狂。
她淡淡收回视线,伸手握住了刀,被刀柄上残存的余温熨烫了指腹。
奥德莉三指捏着冰冷刀身,将其举至眼前。反光的刀身映照出她的蓝色眼眸,如同夜色下的海域般冰冷。
她不得不承认,这把短刃在安格斯手中,才算得上一件上好的兵器。
刮痕遍布,如年迈树皮,杀意腾腾,刀刃在十数年里被磨砺得薄而利,在烛火下泛出寒光。
红宝石裂纹如蛛网,但仍旧牢牢固定在刀柄上,不知被抚摸过多少次,宝石表面温润细腻,可见使用者对其珍惜。
奥德莉从前身边侍从众多,虽时常带着它,却不曾有以血开刃的机会,然多年不见,它已是一副饮足鲜血的模样。
一如而今的安格斯。
她不得不承受,有些东西,就是在别人手中才更能彰显出价值,但一想到这东西本属于自己,奥德莉便丝毫高兴不起来。
奥德莉说不明白胸中怒气源自于何,烈酒加持下,却烧灼得她头脑昏沉。
安格斯安静看着奥德莉,她抿紧唇不置一词,然眉眼间的烦躁却丝毫不加掩饰。
她闭了闭眼,突然将刀随手扔在桌面,手压在椅子扶手,像是准备要站起来离开。
清脆响声撞入耳廓,安格斯低敛眼睫,突然往她面前挪了半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像是故意要激怒她。
高大身影挡在她面前,奥德莉被迫停下,她面色不愉的看着他,斥道,“让开!”
安格斯充耳不闻,只伸出自己划伤的手,端起盛满鲜血的酒杯递给她,劝道,“主人,酒还是凉的,等回温便腥得更难以入口了。”
奥德莉味觉敏锐,对日常吃食已是挑剔万分,更别说腥得发腻的鲜血,每次安格斯呈上去奥德莉都得把碗在一旁晾许久才肯入口。
酒气掩盖不住的冷腥直直冲入鼻尖,奥德莉被他口中称谓所激怒,她猛地抬手拂开面前的酒杯,横眉冷目,面色霜寒,“谁是你的主人?狗尚知忠诚,你又有什么?!”
奥德莉向来体弱,虽被安格斯一碗接一碗的血养回了生气,但纤瘦身体用尽全力也使不出多大力气。
如今这一推却好似犹有千斤,安格斯一身强劲筋骨突然间变得孱弱无比。
他面不改色,却也分毫不躲,手臂随着她挥来的力度重重撞上桌沿,发出“咚”一声闷响。
酒杯摔落地面,“咕噜”滚出一段距离,鲜红液体淌了一地。
安格斯腕间刚止血的刀口又开始溢出汩汩鲜血。
大厅里顿时一片狼藉。
只有安格斯自己知道,奥德莉挥他的力量犹如雏鸟振翅,还不抵她在床上挠他时下手重。
他接连被冷落几日,这些日连她房间都没进得去,苦思数夜,却终究不知他的主人在恼他什么。
他的小姐习惯不动声色,此刻灌下杯烈酒,才从她口中听见缘由。
他曾因失去她的痛苦缅怀对她的爱,如今又从她的怒火中探知她模糊不明的心思。
安格斯视线锁紧她,缓缓勾起了唇角,像是压抑不住胸中雀跃,那笑意在望着奥德莉姝丽的怒容时越发明显,隐隐地,竟能从中看出几分诧异之外的满足来。
“您这几日,是在气我曾为别人做事吗?”
安格斯低声问着,语气却已然十分肯定。他一点点逼近她,喉结几次滑滚,却仍是按捺不住暴涨的兴奋,压低了声音问她,“那您现在消气了吗?”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想去碰她因酒意泛开浅红的脸颊。
滚热血液顺着他的手掌滴落在她衣裙上,奥德莉愣了一瞬,随即偏头躲开,深深皱紧了眉心,“滚开!”
这次语气更重,却是没再动手。
安格斯笑意更深,他听话地放下了手,指腹轻捻了捻,嘶哑地笑出了声。
他克制着俯身吻她的冲动,垂下头颅恭敬地拾起她的手将唇瓣压上去,嗓音低哑,仿若呢喃,“我是您的狗,也只做您的狗。”
干燥的唇纹擦磨着她的手背,安格斯嗅着她身上的酒香,长睫掩下,奥德莉看不见的赤金眼眸中,满是粘稠饥渴的欲望。
她垂目望着他乌黑的发顶,眉心半点未松,迟来的醉意逐渐侵占大脑,她反应明显迟缓许多,过了一会儿才回神似的从他掌中抽出手。
她嗤笑一声,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背着主人偷吃的狗哪还值得信任。
抽走的指尖蹭过安格斯的唇瓣,她没再看他一眼,站起身便要离开,然而一只手却突然穿过她腰身与手臂的空隙,不由分说地环住了她。
奥德莉下意识后退躲闪,却不料被身后一把实木椅挡住去路,脚下一个趔趄,又倒回了椅子中。
安格斯的手臂轻轻在她腰后轻轻发力带了一下,像是避免一下倒回去摔疼了她。
金色瞳孔落在她身上,安格斯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轻轻舔过,酒气和她身上的香气晕在一起窜入鼻喉,稍稍抚慰了他骨血中躁动难耐的饥渴。
在再次惹得她发怒前,安格斯迅速松开了她。
只手臂抽走时,长指隔着布料轻轻碾了下她腰后柔嫩的肌肤。
他直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随即动作熟练地抄起桌上短刃,又要在自己手腕上划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