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兰香缘禾晏山 本章:第81章

    琼脂抬头偷偷一瞄,见林锦楼容色松动,忙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道:“奴婢一心一意忠心大爷,侍奉大爷,还求大爷开恩,让我回林家,哪怕扫地做饭,当个粗使杂役,能见着大爷,奴婢死也甘心……”

    话音未落,就听见小童儿咯咯欢笑之声,扭头一瞧,原来香兰和林东绣并几个丫鬟正带着德哥儿在院子里放烟火。

    香兰正与林锦楼目光相撞香兰瞧瞧林锦楼,又看看跪在地上抱着他双腿的琼脂,那琼脂一身装扮便知是风尘女子,如今两人这样纠缠一处,香兰先是怔住,随后便别开了脸。

    林锦楼无端觉着尴尬,后退两步将腿拔了,道:“罢了,既你原先与林家有缘,爷多赠你些银子度日罢。”转身便往院内走。

    琼脂大惊,暗道:“先前林锦楼明明软了心,倘若不是香兰那小蹄子,只怕这会子已经留我到林家了,林家三位爷,凭借我的姿色,还怕不能占一席之地?或是让林锦楼赎了送给当官的手下人,一辈子穿金戴银,也吃穿不愁。”心里愈发恨上来,想到袁绍仁席间奚落自己,口不择言道:“大爷!奴还有一事想说!方才永昌侯离席,奴出去寻找,正撞见香兰和永昌侯私会一处!”

    林锦楼一听这话,又停住脚,琼脂看着林锦楼的背影,叫道:“奴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就见林锦楼慢慢转过身,脸色却阴霾下来,朝她慢慢走过去,琼脂才觉得不对,不由怕起来,哆哆嗦嗦道:“是真的……奴婢亲眼瞧见的……两人在一处呆了许久……”

    林锦楼一把拎起她衣襟,提了起来,琼脂吓得惊声尖叫。林锦楼口中阴狠道:“你再敢嚼舌头根子,或是往外说一字半句,爷就废了你,懂了?”

    琼脂浑身瘫软,筛糠一般,眼里转出泪,忙不迭点头。

    林锦楼一把将她扔出去,口中喝道:“滚蛋!”

    琼脂连滚带爬的跑了,头上的翠钿珠串掉了一地,引得院内人引颈相望。

    林锦楼揉了揉眉心,袁绍仁人品他信得过,香兰那小酸儒也做不出非分之事,只是他必要将此事问问清楚才是,遂迈步走进去,瞧见雪凝,站在廊下,招手唤道:“你,过来。”

    雪凝连忙走过去。

    林锦楼道:“跪下!有事问你。”

    雪凝一颗心登时提起来,跪在地上。

    林锦楼道:“爷问你,今儿个姨奶奶同四姑爷私下相会,是也不是?”

    雪凝大惊,一径儿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是哪个乱嚼舌头根子的,奴婢带着德哥儿也在呢。”

    林锦楼道:“他们说了甚?在一处还呆了许久?敢说一字半句瞎话,就全在你身上!”

    雪凝暗想:“虽说姨奶奶叮嘱莫要把话说与旁人,可大爷误以为姨奶奶同永昌侯有私情,可大大不妙。姨奶奶不过问宋柯就任之事,想着报恩罢了,光明正大,倘若说假话遮掩,反倒把官盐当成私盐卖了。”便道:“姨奶奶不过借问宋柯宋大人到何处为官,何日启程。因宋大人待姨奶奶有恩,姨奶奶怕他走,赶不及还他人情罢了。”

    雪凝与香兰身边旁的丫鬟不同,心底里先是认林锦楼一个主子的,原不与香兰亲近,香兰几个心腹丫头说话也皆背着她,故而不清当中厉害。她本是好意,可不知宋柯至今仍是林锦楼心里头的结儿,这番话,正正捅了马蜂窝。

    第300章

    杀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林锦楼携香兰离京那一日,谭露华喂林锦轩吃了药,将他哄睡了,便打开镜匣文具梳妆打扮,金累丝钗,翠梅花钿,攒珠黄烘烘的金笼坠子;脸上浓妆艳抹,黛眉粉腮,唇上涂了三四重胭脂;上穿大红遍地通袖袍儿,貂鼠皮袄,下穿百花裙儿,打扮得粉妆玉砌。从箱子里取出一包碎银,一双男鞋,用花翠汗巾包着,把彩凤唤进来道:“去瞧瞧,各房各屋都歇了没?”彩凤出去一遭,回来道:“太太那头早就睡了,尹姨娘那屋也熄了灯,今儿大雪封门的,各屋都歇得早。二爷也睡了,那厢绿萝守着值夜。”

    谭露华低声道:“去跟绿萝说,我这两天身上不爽利,怕过病气给二爷,在外头隔间睡,让她晚上伺候精心点,你在这头盯着,有事情麻利儿知会我。”言罢把自己穿厌了的一件袄儿随手赏了她,遂悄悄出了门。

    一路自然畅通无阻,半个人也没瞧见,待出了角门来到街上,一扭身便进了巷子里一处屋子。那屋外头隐有破败之象,可屋中却香气氤氲,温暖如春,瑶窗素纱罩,绣幕银钩悬,褥隐华茵,禔红小几,端得是个豪华所在。戴蓉正歪在床头吃酒,见谭露华来,连忙下来满斟一杯酒,笑嘻嘻的递与她,说道:“心肝,这许久没见了,可得吃这一盅交杯酒。”谭露华一行把门掩上,一行把眼儿斜溜着戴蓉道:“这些天没见你人,都干了什么营生?莫不是又勾引哪家老婆去了?”

    戴蓉在她腮上拧了一把道:“我这心里一径儿光想着你,哪还能容得下别人。”举起杯喂谭露华饮了,搂住便亲嘴,二人拥成一团,难解难分,当下便倒在床上云雨起来。

    原来因香兰误食绝育丸病倒,林府内一片萧杀,也将谭露华吓破了胆,不敢再同戴蓉私会,后香兰身子渐渐痊愈,谭露华方才跟戴蓉偶尔见上一回。这一遭林锦楼出门,更是天赐良机,谭露华连忙遣人送信,同戴蓉幽会。

    一时云消雨散,谭露华长长叹了口气道:“多早晚你我二人天天在一处就好了。”

    戴蓉道:“等你那死鬼老公死了就是了。”

    谭露华嗤笑一声道:“他死了又如何?难不成你把你那阎王老婆休了,把我娶进门?”

    戴蓉吃吃笑道:“反正你老公也是个摆设,你我小别胜新婚,这样也没什么不妥。”

    谭露华哼道:“你是无不妥之处了,我是一心一意跟你,就怕你的心跟我隔着几重山。”

    戴蓉道:“我待你的心你还不明白?林霸王什么人物,倘若知道我偷他弟媳,还不生生撕了我,我拼着见你,连性命都不顾了,你要还说旁的话,倒是伤我的心了……”见谭露华容色缓了些,又轻声哄道,“心肝,好人,前一遭我求你的事如何了?”

    谭露华叹一口气起身,在衣裳里摸了一阵,取出那包碎银递与戴蓉道:“都在这儿了。”

    戴蓉打开一瞧,只见都是成色不堪的散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也就六七两模样,登时沉下脸色道:“怎么才这么少?”

    谭露华登时脸色通红,道:“人家辛辛苦苦,扣吃扣穿攒下来的,你还嫌少……这是我做冬衣的银子,若不是陈香兰送我一件貂鼠的,我这一冬都无御寒的新衣裳穿……你都问我要了几回银子了?一回说做生意赔了没银子,借了印子钱,怕事情传扬出去误你前程;一回又说要化银子捐官;这一遭说自己因打人惹上官非,我林林总总给了你将要一百两,连嫁妆都要贴进去了……”一行说一行气得直哭,心里虽恨,却不敢说重话,生怕惹恼戴蓉,令他再也不来了。要说这谭露华也真个儿唯戴蓉一人是命,先前戴蓉尚给谭露华送些销金帕子、鸳鸯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后来戴蓉渐渐生厌,找了新乐子,要将谭露华抛在脑后。谭露华连哭带闹又威胁一回,又常送戴蓉衣衫用具,补贴银两,戴蓉方才热络上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戴蓉一见谭露华恼了,心里不耐烦,脸上却只好堆出笑,搂住哄道:“哭什么,这一遭怨我!该打!该打!”说着拿起谭露华的手打自己的脸,方才将谭露华哄得破涕为笑了。

    正在这个当儿,只听门口有人喝道:“好淫妇!偷贼养汉!原来把我儿子的银子全都贴补这小白脸了!”只听“咣”一声,大门被踢开,尹姨娘手里举着一根捅炉子的火叉,气得浑身乱颤,双目赤红,冲进屋便朝床上乱捅。

    谭、戴二人大惊,谭露华尖叫不迭,拥着被连连躲闪,戴蓉浑身光溜溜翻下床去,抓了衣裳便要跑,又被尹姨娘用火叉打回床上,只听她口中“贱人、淫妇”恨骂不绝。原来这尹姨娘晚上起夜,想着这两日林锦轩身上不爽利,心里念叨着便往林锦轩屋里来看,却见谭露华不在,彩凤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三言两语哄她出来,尹姨娘心中便起了疑,恰探头往外一瞧,只见皓月当空,直映着雪地上有一行鞋印字。尹姨娘早与谭露华不和,疑她夜半与下人做下龌龊,遂抄起一柄火叉悄悄顺着鞋印出去,在窗根听到他二人说话,更是心头冒火,不管不顾冲了进来。

    戴蓉挨了几下打,身上火烧火燎,不由怒道:“贼婆娘!惹急老子,将你杀了倒也干净!”劈手去躲火叉,尹姨娘自然要和戴蓉拼命,在这一争一抢之间,只听“噗”一声,尹姨娘登时瞠大双目,浑身僵硬,直愣愣低头去看,只见那火叉不偏不倚,正正插进尹姨娘胸口。戴蓉登时傻眼,手不自觉往后一抽,把那火叉拔出来,只见那胸前的血“噗”一下四下喷溅,谭露华吓得捂住脸尖叫起来,尹姨娘趔趄着往后倒退几步,晃了晃,“咣当”一声栽歪在地,腿蹬了蹬便没了声息。

    屋中一时静下来,只闻得谭、戴二人急促喘息。谭露华吓得浑身的血都凉了,胡乱披了衣裳跌跌撞撞下了炕,上前一摸,尹姨娘瞪着眼,早已没了呼吸。谭露华抖成一团,牙齿“咯咯”直响,两行泪“唰”一下淌下来,望向戴蓉,哭道:“这……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戴蓉也是心乱如麻,抓起枕巾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披了衣裳起来,先将大门关紧,走过去踢了踢尹姨娘的尸首,在椅上坐了下来。谭露华忙上前,带着哭腔问:“怎么办?啊?怎么办?”

    戴蓉把几子上的酒壶举起来,对着嘴儿将里头剩得吃了个干净,抹了抹嘴,冷笑道:“怎么办?自然装成无事,你回去接着当你林家二奶奶,我回去做戴家三爷,这老婆娘怎么死的,你我毫不知情。”

    “万一林家人知道了……”

    “嘶,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能知道?”

    “……”

    “我说露华,这一遭出了这个事儿,你我日后可不能再见了,我心里虽惦记你,可是这……唉,看来你我缘分也只能至此了。”戴蓉说着去瞧谭露华脸色,却见她垂着头,一头乌发遮着面,戴蓉柔着声音道,“你我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往日里互诉衷肠倒也省得,可这一遭闹出人命,再一处私会,被林家查出来,只怕你我都没好果子吃啊……”

    一语未了,只见谭露华猛抬起头,一张秀美俏丽的脸上竟带着凶狠狰狞之色,朝戴蓉欹身上前,恨声道:“姓戴的,你想甩了我?没那么容易!我这份情挖心掏肝的给了你,可就没想再这么白白的收回去!尹姨娘死了,你想拍拍屁股装没事人跑了,寻外地躲个两年再回来,脖子一缩做乌龟,生死由我?呸!想得美!即便我下十八层地狱,也要拉你当陪葬!”

    这番话正正戳中戴蓉心事,戴蓉赔笑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待你什么心,你还不明白?”说着去抓谭露华的手,只觉她手冰凉入骨,颤抖如秋叶一般。

    谭露华听戴蓉这样一说,心便软了,脸上泪珠子唰唰滚下来,她朦朦胧胧的瞧着戴蓉俊俏的脸儿,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哽咽道:“我也知道,你不会这般绝情,你是真心待我的……”

    纵然戴蓉待谭露华有几分真心,此时也消磨得不剩几丝了,可少不得又赔小心,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谭露华一抹泪儿,眼里光芒闪动道:“戴郎,你我二人远走高飞罢!”

    戴蓉惊道:“什么?”

    谭露华道:“我手底下还有些珠宝,不如你我二人就此远走他乡,自此后生儿育女,长相厮守,岂不妙哉?”又冷笑道:“你若不应,我天明便去报官,说你强奸了我,又杀了尹姨娘,横竖我得不了善终,还不如你来陪我,到黄泉路上也有人做伴!”

    戴蓉只觉谭露华疯了,可听了她这话,心里不由连连叫苦,口中道:“好,只是此事要从长计议……”

    谭露华不等戴蓉说完,便忙不迭的穿衣穿鞋,说:“我这就收拾,趁天还没亮,咱们赶紧走罢!”

    戴蓉暗道:“你这婆娘疯了,我可没疯,眼见家里找上靠山,眼见这几日便要兴起大事,戴家兴旺指日可待,届时又何惧林家?同你这妇人私奔,我何苦来哉的!”想到谭露华方才威胁自己,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更仗着几分酒意,暗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双也是杀,今儿个横竖都杀了干净,这一回糟心事儿横竖与我再无相干!”想到此处,鬼事实差一般捡起地上的火叉,悄悄走上前,对着谭露华后脑上便是一击。谭露华大惊,扭过头,瞠目结舌,摇了两摇便栽倒在地上,再无声响了。

    戴蓉见谭露华倒在血泊中,将手中的火叉扔了,跪在她身边流了两滴泪道:“露华,你别恨我,我这……我这也是迫不得已……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罢,逢年过节,我给你多烧纸钱。”言罢起身,慌慌张张将衣裳穿了,将要走时,仍去拿谭露华给他那包碎银,忽见谭露华的裙带扔在炕角,上头系着一个荷包。

    戴蓉认得那荷包,先前谭露华向他吹嘘楚家二公子楚大鹏倾心于她,曾借荷包对她传情。楚大鹏乃京城首屈一指的英俊风流人物,谭露华引以为荣,偏此事隐秘,又不能同旁人夸嘴炫耀,谭露华便日日把那荷包系在身上,仿佛戴着它便以兹证明自己如何令男人倾倒一般。戴蓉便将那荷包解下来,塞到谭露华手中,而后转身出去,反手关上了门。暂且不表。

    却说香兰,尚不知林锦楼动怒,只心中暗思道:“赶明儿个就差个可靠人悄悄把东西送到宋柯府上便是了,不必让他们知道是谁送的,省得让他和郑氏徒生烦恼,我尽心了就好。”又琢磨宋柯原说过,有个如今在湖南为官的颜大人原是宋柯父亲的挚友,还曾帮过他们母子,不如便以此人名义送财物过去,反正天高水长,也无从对症。转念想了想,又觉着有些不妥,只觉站在风地里头有些冷,便裹了裹披风先回了房,她刚刚将披风解了,便瞧见林锦楼走进来,四仰八叉往榻上一坐,脚架了上来,雪凝紧随其后,她方才自己说完话林锦楼脸色发沉便知道不好,偏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想给香兰递个眼色,林锦楼便朝雪凝皱着眉挥手道:“谁让你在这儿的?这儿有人伺候,滚一边儿去。”

    雪凝不敢言语,面带忧色,退了下去。

    香兰便上前,将铜壶里的热水倒在盆里,绞了热手巾上前给林锦楼擦脸,皱着眉道:“晚上又吃酒了?”顿了顿又问道,“方才跪在院门口的是谁?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样,也不好看。”

    林锦楼把手巾从脸上拿开,眯着眼瞧着香兰道:“怎么着?窑姐儿抱爷的腿你瞧不惯,你朝老袁打听你老相好的下落这就高尚了?”

    香兰一怔,一双圆亮亮的眸子看着林锦楼,咬着嘴唇低头不做声,转过身去给他沏茶。林锦楼只觉一拳头打在棉花堆上,心里愈发恼上来,咬咬牙扯了扯衣襟,站起身走上前道:“说话!”

    香兰背对着林锦楼道:“倘若我同你说,我想回报宋柯的恩情,差人送银子给他,你会答应么?”

    林锦楼冷笑道:“废话!爷凭什么应?早就同你说过,日后不准再提宋柯这个人!”

    香兰定定站着,不说话。

    “怎么不吱声了,嗯?是不是特想跟宋柯那小子去贵州啊,是不是想跪在地上求爷成全你当他小老婆啊,啊?”

    香兰脸色发白,眼里已有了泪意,她扭头一看,只见林锦楼正在哼哼冷笑,只是这笑容太可怖,几乎要咬牙切齿。

    林锦楼只觉胸口一阵疼,火气突突的顶着太阳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瞧见香兰惨白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模样,他只觉这怒意不堪忍受,嫉妒、愤恨、难过,如同一团焚身的火,将他全身上下将要吞噬殆尽。他对眼前这女人千好万好,他几乎也已认为这女人已对他有几分情意了,可到头来仍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只要宋柯有个风吹草动,这女人的心便会呼啦啦飞过去,他再如何做小伏低,刻意温存也犹如一场空。

    自作多情!

    这四个字压在他心上,几乎让他承受不能。他手一挥,直将香兰手中那盏茶打翻,杯子摔在地上“哗啦啦”一阵响。

    雪凝听到动静慌忙走进来,林锦楼指着她鼻子骂道:“滚!谁让你进来的?没眼色的东西!”

    雪凝从未见过林锦楼如此铁青着脸,吓得双膝发软,忙不迭退了出去。

    林锦楼发火时犹如一只困兽,此时什么道理都讲不清,时至今日,香兰仍不敢瞧他盛怒的模样,静静往后退去,林锦楼伸手将她揪到跟前,道:“问你呢?是不是想求爷成全你当那小子的小老婆?”

    香兰眼里的泪已掉下来,抖着嘴唇道:“我谁的小老婆都不想做。”

    林锦楼冷笑,胸中早已怒海翻涌,他明白香兰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愿意留在林家,她想躲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瞧不见他才好。即便她吃了那断子绝孙的药丸子,气息奄奄的倒在床上,还是苦苦哀求想要出府去,她宁愿守着青灯古佛当姑子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享受荣华富贵,甚至百般打听宋柯下落。原来如此,他在她心里乃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是她不幸的根源,充其量只是她报恩的“恩人”罢了。林锦楼咬牙切齿。他英雄一世,占尽风光,朝堂上不说呼风唤雨,可但凡是个人物都要让他三分,可他居然被这个女人小觑。她心里念着别人,他就算挖心掏肺出来也不能让她回心转意,他想掐死这没心没肝的女人只要她给个好脸色,他就能欢喜上一整天,她说一句话便能让他暴怒如斯,他何曾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只觉自己束手无策。他恨她如此践踏他的脸面,直欲将她碎尸万段,可手抬起来却迟迟落不下来。这女孩儿是那么美好他那么爱,所作所为令他油然生敬,即便知道她想躲他远远的,可仍将她绑在身边。

    香兰闭上眼,可预料中的巴掌迟迟未落下,她迟疑的睁开眼,却见林锦楼双眼赤红,正定定的瞧着她。此时只听门被拍得“怦怦”作响,有人焦急道:“大爷!大爷!家里出事了!”

    第301章

    狰狞(一)

    林锦楼深深吸了一口气,香兰睁大双目,只觉浑身血凝成一处,林锦楼那阴狠的脸在她面前晃了又晃,她多久没瞧见过林锦楼这样的神色了?她几乎将要忘了他如何阴毒暴戾。外头敲门声愈烈,林锦楼缓缓松开手,用力搓了一把脸,回转身开门,却见是他心腹护卫胡来,临行前林锦楼特将他留在府中料理。胡来一见自己主子铁青个脸,登时吓了一跳,林锦楼指着吼道:“让你搁京城里好好儿呆着,跑这儿来作甚?老子说话你也敢不听了?啊?你们一个个都要,都要造反是罢?都不把爷放在眼里了是罢?”

    这一嗓子吼得胡来双膝发软,在他心里林锦楼向来大军压境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如今瞧着主子指着他的手指头都气得打哆嗦,不由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半跪下来,口中亦改了称谓,道:“将军,属下来有十万火急之事……府上尹姨娘奶奶亡故了!二奶奶也生死不明……”

    香兰听个真真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林锦楼单手提着胡来的衣襟将他拎进屋,伸手关上了门,两道浓眉皱起,咬牙道:“怎么回事儿?从头说明白!”

    胡来道:“今儿个一早起,丫鬟们就没瞧见尹姨娘,连带二奶奶也找不见了。府里府外一通寻找,有守夜的婆子通报说康寿居后院有个通外的角门未锁,属下便带人四下搜寻,正逢有民上告官府,称那巷子里一户人家闹了命案,属下赶过去一瞧,只见尹姨娘胸口上有个血窟窿,倒在地上,早已咽气多时了。二奶奶衣衫不整,歪在床边。属下上前一探,竟发觉还有一丝气在,赶紧用被裹了,送回府去。又告知官府,将此事压下来,交由太太处置。原以为此事就了解了,可二奶奶手里攥着个荷包,太太打开一瞧,发觉里面竟有楚家鹏二爷的平安符,写着生辰八字分毫不错。恰二爷也在场,登时便大哭起来,认定是楚二公子害了尹姨娘,奸杀了二奶奶。太太好歹给哄住了,提审二奶奶的贴身丫鬟,竟不料那丫鬟听说二奶奶不好了,竟偷偷悬梁自尽。太太本想等大爷明日一早回来做主,谁知二爷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竟派人备了马车,悄悄出了门,直奔到楚家要跟楚二公子拼命,闹了一半又晕死过去,倒把楚家人吓了一跳,生怕二爷就这般过去了,又请太医,又打发人来送信,闹得没开交。太太见事闹大,已压不住了,派属下换马赶来,请大爷回去做主。”

    林锦楼只觉太阳穴都蹦蹦跳了起来,脸色愈发青紫。这他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他捶了捶脑门,问道:“如今二弟人呢?”

    胡来低声道:“因身上大病着,不好挪动,先留在楚家了……楚二公子说他这几晚都彻夜苦读,半步都未出过府……”

    林锦楼不语,在屋里反复踱步。此事决计不是楚小二做的,且不论他与楚大鹏光腚的交情,就凭楚大鹏一等的人才,为人仗义,也万不会犯下这等作奸犯科之事。若林锦轩私下里同楚大鹏翻脸,此事倒无伤大雅,可林锦轩竟是到楚家府上去闹!楚大鹏他爹乃吏部尚书,贵为六部之首,怎能平白受如此冤枉,忍得下这口气!如今老太爷和他爹都不在跟前,唯有他要尽快赶回去,将这一层事摆平了才是。如此便要日夜兼程回去,一早风尘仆仆到楚家负荆请罪,看在这份诚意上,楚家老爷子也总该圆了这份颜面才是。

    事不宜迟。

    林锦楼急命人收拾备马,他瞧了香兰一眼,心里还恨得要命,想道:“留下她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还不知怎么变着法儿的打听宋柯那小子。”指着香兰道:“你,把衣裳换了,今儿晚上跟爷一道走。”

    因行程仓促,林锦楼将随身丫鬟小厮皆留了下来,命第二日收拾妥当再回府,点了二十余人,同袁绍仁私下里又说了好一回,方才将香兰塞到一辆极小的马车内,动身启程。

    那马车将将够一个人伸开腿而坐,只铺一层粗布,车壁只有一层软帘,四处漏风。香兰只觉寒冷刺骨,不由将脸儿深深埋在观音兜儿内,身上穿着大毛斗篷尚有暖意,可穿着鹿皮小靴的脚不多时便冻透了,刺痛难忍,尤以马车颠簸,令人欲呕,愈发难受。她抱紧了怀里的黄铜汤婆子,临行前,雪凝悄悄塞在她怀里,只是这会子已渐渐冷了下来,她强忍住格格打颤的牙,睁开双眼,把车帘撩开,只见一轮明月悬空,将四野照得透亮。

    林锦楼借着月色,瞧见香兰唧唧索索模样,不由连连冷笑,他本该仔细琢磨琢磨到了楚家如何跟楚家人交代,偏生脑子里化成一团浆糊,前言后语皆不成句,眼前只有香兰在眼前晃,含着眼泪问他:“倘若我同你说,我想回报宋柯的恩情,差人送银子给他,你会答应么?”他哼哼冷笑出来,一夹马腹,那马愈发疾驰起来,他原以为跑快些就能散掉他心里的烦闷恼怒,可又发觉,原来这样更难受。他恨恨想近来他待陈香兰是不是太好了,让这女人竟然得寸进尺,等回了林家,他了完二弟的事非得好生收拾收拾她,如今她冻成这样,纯属活该。可想到她浑身发抖的模样,林锦楼心里又恼,心想这女人怎就这么别扭,冻成这样,竟还强忍着不开口求他,他绷丧着脸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抽出一卷薄毯,扔进车里。

    香兰吓一跳,从帘后偷瞄了林锦楼一眼,却只瞧见他下巴。

    此时,林锦楼忽然勒住马,马车也忙停下来,香兰冷不防,险些跌下去,只听林锦楼沉声道:“过去照仔细些!”

    遂有亲兵执着火把上前,只见前方正是一片树林,隐有血腥之气飘来,待照亮再看,只见白茫茫雪地上早已血水四溅,地上到处是死尸,或匍匐在地,或歪在树干旁,或挂在枝桠上,穿着乃是禁军服饰,手执各色兵刃,身上皆被数枝羽箭射穿,面目表情各异,凄惨可怖。

    香兰大骇,浓重的血腥味飘来,她本就因一路颠簸难过欲吐,这会儿愈发不能受了,挣扎着下了马车,她双脚刺痛,几欲不能站,踉跄着跑到一丛灌木后呕吐不止,心中却如波涛汹涌——这些禁军身着府前卫衣,分明是随王伴驾的羽林亲卫,却被斩杀至此,莫非这是……谋反?刺王杀驾?香兰只觉浑身发冷,愈发颤抖不止。

    林锦楼神色凝重,擎着火把亲自上前,照了一遭,见有些尸体尚有余温,显见新死不久。他沉思片刻,忽然喝道:“温如实!”

    温如实忙走上前,拱手抱拳道:“属下在!”

    林锦楼低声对他交代一番,温如实先是大惊,后勉强镇定下来,单膝跪地道:“即便属下死无葬身之处也要完成将军交代。”言罢翻身上马,带了七八人去了。

    林锦楼又将胡来及另一心腹曾源唤至跟前,又交代几句,胡来容色肃整,领了七八人去。曾源则领了三人顺着原路回了。

    林锦楼深深吸一口气,只觉那冷风冽得他喉咙发疼,原来早晨他与袁绍仁出门到京郊五军营拜会老友,未料到竟撞见太子,原来太子奉皇上之命微服出宫来营中公干,林锦楼见太子身边所带侍卫甚少,军营中多半人马已操练完毕,拨至凤阳各都司,不由担心东宫安危。太子却摆手笑道:“不妨事,此番出来行踪严密,况事情已查明,圣上将派金吾卫前来,只怕已在路上了。”

    林锦楼见太子讳莫如深,不肯多言,便知当中必有缘故,也不再问,只告辞而去。如今却见金吾卫惨死林中,可见得当初厮杀惨烈,不由心神剧震,忙派心腹分两队前去太子处预警,又命曾源回庄子告知袁绍仁。他回过头,只见香兰正站在树后,有一丝月光射在她脸上,只见其面容惨白,隐有惊惶之色,却竭力维持镇定如常。

    林锦楼走上前,轻声道:“前头极近有处庄子,爷先送你过去,当中一户曾与林家有旧,你先去避一避。”

    香兰见林锦楼身边只剩下三人,忍不住问道:“你呢?”

    林锦楼眸光闪了闪道:“你甭管了,这事是哪个孙子犯下的,爷心里猜着七八成,你在身边儿是个累赘,把你安置妥了,爷……”

    一语未了,只听“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一支羽箭犹如闪电一般“噗”地扎进站在最外擎着火把的那名林家军的胸口。

    “咣!”那人手中的火把滚落在地,双手握着箭,神色惊讶,后又转为剧痛苦楚,身子晃了两晃,此时四支箭又呼啸而至,狠狠将那人扎了个对穿,他一声未吭,缓缓栽倒在地。

    香兰惊呆了,林锦楼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低声喝道:“躲在树后,不准动!”对剩下那两人道:“灭火把!快趴下!”将手中火把戳进雪堆中,身子就地一滚,便隐在夜色之中了。

    第302章

    狰狞(二)

    林子里死一片寂静,香兰一动也不敢动,浑身愈发抖得厉害,将身旁低矮灌木的叶子也碰得沙沙响,她缓缓挪了挪,忽碰到个东西,定睛一瞧,竟发觉是一只手,顺着那臂膀往前一望,一张死尸的面孔正与她相对,瞠大双目,神色凄楚惊怖。香兰大惊失色,用力捂住嘴忍住惊叫,将帕子咬在口中,免得牙齿碰撞咯咯作响。

    林锦楼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心头雪亮。方才他一眼瞧见那箭脊上镌着一个“卢”字,而卢韶堂麾下带兵擅用弓箭,自此人在江南失势便进京投奔了二皇子。如今二皇子觊觎储君之位已久,想来今夜要趁太子不在京中,守备薄弱,便要趁乱造反了。这些金吾卫因赶路行军,未穿重甲,便惨死在这林中,做了随风飘荡的野鬼。林锦楼心中暗自庆幸,幸而方才已派属下前去送信,否则方才叛军以弓箭偷袭狙杀,不知要折损多少人手,倘若突围报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旋即他又骂娘,如今敌众我寡,凶多吉少,他还带着香兰,更加难以施展,如今要想方设法把香兰带出去才是。

    静默片刻,香兰只觉心提到嗓子眼,愈发难捱,此时又听弓箭夹裹风声而来,“咚咚”钉在树干上,那箭是火箭,仿佛一盏盏小灯笼,伴着西北风时明时灭,只能隐隐照着林中情形。林锦楼见射来火箭不过十几支,心中登时了然叛军亦不很多。他身边只剩两人,以一敌百纵然不能,但林家军亲卫个个皆能以一当十,尚有胜算。他悄悄拾起散落的一柄雁翎刀,奋力向外一掷,那刀落到前方空地上“当”一声响,一支箭“嗖”地射在那刀周遭,箭羽微微颤动。

    卢韶堂骑着高头大马策立不远处。如今皇上严查二皇子与五军营军官私下勾结,二皇子得了线报不得不趁皇上病危、太子离京时趁乱起势。他原受指派在此处狙杀金吾卫,一场厮杀方毕,骑兵便往京郊五军营而去,他留了四五十人清扫战场,接应大军,孰料从密林一侧出来,竟看见林边有火光,遂箭发制人。

    卢韶堂再等不住,命十余人上前探看。林锦楼悄悄握紧刀柄,只见叛军离香兰藏身处越来越近,不由大喝一声,一跃而起,一手抓了叛军,手臂一振,将人整个摔出去,“砰”一声,那人狠撞在树上,立时被扎在树上的羽箭扎个穿心,挣扎几下便歪垂了头。场面登时大乱,另两名林家军亦跃出来,登时和叛军战成一处,登时又有二十余名叛军涌上前来。

    林锦楼自幼习武,又几番战场上出生入死,自然神勇,大刀快如闪电,如排山倒海一般,不久叛军便尽数倒地,余者见他神威凛凛,竟一时不敢上前。

    卢韶堂大惊,心道:“深更半夜,这是来了哪一路的神仙,竟如此了得。”遂命弓箭手再射火箭照明,赫然发觉围歼之人竟然是林锦楼,不由咬牙切齿,冷笑道:“好,好,好,正愁无处与你算账,今日地狱无门你竟闯进来!”命左右弓箭手道:“放箭!”

    弓箭手迟疑道:“箭雨无情,不知是否伤到咱们的弟兄……”

    卢韶堂冷冷的看了那弓箭手一眼,挥了挥手,意为不许他再言,忽而,他抽出腰间跨刀,“噗”一刀将那弓箭手的脖子割断,那人闷哼都没一声便直挺挺倒在地上。

    众人惊呆了,卢韶堂将跨刀高高擎起,大喊道:“放箭!放箭!放箭!”

    一语令下,弓箭如雨纷纷飞来,一时惨呼不绝,片刻后便没了声息。

    唯有风声夹带着哨音卷着雪花呼啸。

    卢韶堂手下仍有十几人,皆是弓箭手,他命弓箭手上满弦,策马带着人小心缓缓靠前。愈靠近,便愈能看清遍地死尸,栽歪倒地,层层叠叠,血流成河。忽然间,一团乌云遮住明月,一个血人从死尸堆中站了起来,仿佛修罗场中恶鬼罗刹,使人恐怖毛竖。

    弓箭手大惊,手指一颤,十几枝箭嗖嗖射来,直将那人浑身上下笼住。却见那血人竟伸手提起两具尸体挡在身前,那箭噗噗噗皆射在尸首之上,只听林锦楼的声音喝道:“卢韶堂,有种便来决一死战!”言罢长臂一伸,砰砰的两声,那死尸便掷向叛军,登时砸倒数人,如此臂力惊人,着实令人惊叹生畏。趁叛军一时慌乱,林锦楼随势冲来,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弓箭手只擅远射,不擅近搏,登时乱成一团。

    卢韶堂高叫道:“莫慌莫乱!”可当下刀枪剑戟四下舞动,月色昏暗,只听喝骂声,惊叫声,示警声闹成一团。

    林锦楼又砍杀七八人,只觉力有不逮,暗道:“我已负箭伤,不宜久战,不如将人引到林中,让香兰逃了,生死有命,倘若她命大,便能逃过一劫。”一念及此,高喝一声:“卢狗贼,有本事随爷爷过来,领教领教你的手段!”言毕回身便往林中跑去。

    卢韶堂哪里能放,遂带着人催马追了上来。

    马蹄声越来越远,香兰浑身乱颤,从灌木后爬出来,已是泪流满面。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将满脸的泪胡乱抹一把,只觉凄惨惊惧已至极点,只闻耳边西北风呼啸,却不知何去何从,只想赶紧远离这人间地狱。此时只听得林中传来几声惨叫,不由转念道:“林锦楼本能带着人独自逃了,因为了救我才与人应战,又将人引入林中,方才他奔过,步履踉跄,想来刀枪无眼,已经负伤了,我若置他不顾,还算是个人么?”她不知为何,心头忽百感交集,悲恸莫名,眼泪愈发止不住,又用袖子擦了一把,心说:“我悄悄跟上去,危急之时,好歹能帮上一帮,为人处事当知点水恩涌泉报,尽力而为,最终不过以死相报罢了。”哆嗦着将斗篷解开,把玄色里子向外,将艳红的猩猩毡穿在里面,一手抱了毯子,拿着汤婆子,又从地上捡起一柄刀抱在怀内,亦往密林内跑去。

    此时林锦楼已陷入恶斗,杀人红眼,蛮性发作,好似猛虎出笼下山,左手夺下一个人手中单刀,右手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劈入那人天灵盖,立时死于非命。卢韶堂狂喊一声,似是惊惶,又似愤恨。

    林锦楼出手如狂,一口单刀如银片飞舞,幽光闪耀,快如鬼魅。但见鲜血纷飞,不多时叛军纷纷毙命,身首异处,膛破肢断。

    卢韶堂见叛军将林锦楼体力耗费大半,遂骑于马上,提刀前来,“当”一声,两口兵刃碰至一处,因卢韶堂居高临下,占尽地利,这一记令林锦楼虎口发麻,不由倒退几步,卢韶堂又一记劈来,林锦楼连挡四五下,连连后退,直至靠在树上,口中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上再难支持,两腿软绵绵,几乎站立不稳,腿一软,竟顺着树干滑倒在地。

    此时乌云拨,明月现,月光从林间树枝里射进来,卢韶堂只见林锦楼胸前负羽箭,气喘如牛,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不由仰天大笑,胸中极其畅快,翻身下马,走到林锦楼近前,居高临下道:“想不到罢?你今日就要死在我的手里。待会儿砍下你的狗头,爷便改个凳子坐。”

    林锦楼喘了几口气,浑身已因剧痛不时抽搐,“噗”地拔出胸前的箭,鲜血喷将出来,脸上竟然微微冷笑,道:“你今日杀了我三名侍卫亲从。”

    卢韶堂挑高眉毛,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想死了之后找阎罗王告状?”

    林锦楼微微摇头,冷冷道:“这三人随我剿匪抗倭,曾保家卫国出生入死,今日你却杀了他们,我这当主子的要杀了你报仇。”

    卢韶堂神情错愕,盯着林锦楼上下打量好几遭,见他如此狼狈虚弱,只觉他所言如同天方夜谭,不由满面嘲讽,哈哈大笑起来,笑毕,举起手中大刀,“噗噗”两刀分别刺入他左右肩膀,咬牙恨声道:“如此,你凭什么杀我?凭什么杀我?你当日把我逼得犹如丧家之犬,可想过你还有今天!”

    忽然,林锦楼猛地跳起来扑了上去,将卢韶堂撞了个满怀,二人在地上打了个滚,林锦楼挣扎着起来,往后退几步,又站立不稳,一下栽倒雪中,剧烈喘息。

    卢韶堂站了起来,浑身颤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他心脏处赫然插着那支羽箭!鲜血汩汩的流了下来。他看看林锦楼,又看看胸前,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将腰间弩箭拽下举了起来,林锦楼此时一丝气力全无,一动也不能动,甚至无力抬手摸去唇边鲜血,他想今日自己约莫要死在此处了,不由闭上了眼。

    噗通一声。

    林锦楼睁开眼。只见卢韶堂跪在了地上,喉咙里咯咯作响,弩箭“咣当”掉在了地上,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瞪着眼向前扑倒在地,一大朵血花在雪地上盛放开来。香兰正站在卢韶堂后面,手里举着一柄大刀,浑身抖得如寒风中的一片秋叶。

    第303章

    狰狞(三)

    西北风呼啸,林间幽暗。

    雪地里两头躺着两个方才决一死战的人。

    一声呻吟,林锦楼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唇边有湿意,更觉喉咙干涩,不由伸舌去舔,俄而便有人托起他后脑,用清水喂他,他大口喝了一气,想挣扎起来,深入骨髓的疼痛令他大声叫了起来。如此疼痛令他愈发清醒了些,扭头一瞧,只见香兰正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把汤婆子里的水喂给他喝。

    他又喝了几口,慢慢吞咽,方问道:“卢,卢韶堂呢?”

    香兰小声道:“死了……”

    “你……怎么不逃命去,反到这儿来?”

    “……”

    “……你去翻翻卢韶堂的衣裳,行军之人,身上必带着些伤药。”

    香兰咬咬嘴唇,小心将林锦楼放下,去翻动卢韶堂的尸首,她手早已冻得发软,伸展不能,便将手伸入衣内,放到腋下暖了暖,又连忙翻找,果真在腰带上找到一只锦囊,打开一瞧,里面有三只瓷瓶儿及零零散散其他物什,连忙拿去给林锦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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