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这样,盛愿心里反而更加涌出那个答案,这一声再难自控的哀求:“大少爷。”
谢云笙闭了闭眼睛,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俨然一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声音却泄露了他心里的怒意。
“你是听到他被捉了,连自由都不要就跑回来了?”
第121章
先发制人
盛愿脸上飞快略过一丝窘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愧疚,对谢云霆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连一丝她都不愿在眼前人面前泄露。
或许是怕看到他眼底的失望。
但不知何时跟多的是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大少爷,您还没告诉奴婢,是不是谢云霆出事了。”
左不过是差事出了岔子,怎么就到了要问斩的地步。
莫不是让他去救哑姑害了他。
哑姑又在哪。
如果当真和城门守卫说的一样,那谢云霆这次难逃一死。
可到底出了什么猜错。
谢云霆。
谢云霆。
盛愿心乱如麻。
紧紧盯着谢云笙,见他飞快的蹙了下眉,始终不愿开口。
已然默认了猜想,热血上头轻声问道:“大少爷,难道您不救他么?”
“救?”
横眉冷竖,眼皮微挑,谢云笙站在一如既往如同冷竹,但四周如同淬了毒般,
“我若是告诉你,你脚下踩着的这块就是他的血肉,你会不会后悔跑回来?”
死了?
不是被捉而是直接死了?
盛愿仓皇垂下眼,盯着脚下水渍急忙后退,却不小心被裙摆绊住了脚跌坐在地上。
浑身的血液这一刻凉透了,盛愿如同即将沉水溺死胸口有万斤重的痛,抓住胸口,可眼眶干干,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只剩下火烧般的刺痛。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死了。”
突然从巷子口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
“不是说找不到女夷,难不成孤老眼昏花认错了人?地上跌坐的那个不是?”
巷子口不知何时停下了一座被人高高举起的轿辇,一盏盏宫灯悬挂在旁,四周明黄色的轻纱围绕,明明那纱看起来都莹润柔光,轻薄如蝉翼,却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轿子里坐的人,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即使看不清,这嗓音盛愿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愣愣抬头。
谢云笙向前两步,恭恭敬敬的行礼:“官家。”
“孤特意出宫来看女夷游街赐福,说是人丢了,怎么,这是又找着了?”
依旧是低哑苍老的嗓音,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冷哼,就带着上位者无尽的压迫。
盛愿垂目无声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官家今日不知为何兴致极高,帘子后的身影动了动,四周的官奴将轿子小心翼翼落了地。
俨然一时半刻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从帘帐后伸出两根苍白枯朽的手指勾了勾。
谢云笙眼眸微暗,弯下腰恭恭敬敬合手走近,若是旁人做这样的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太过于小心,他的一步一动如同画像上的谪仙,只有清雅。
若是平日,盛愿定然又会想起院子里那些丫鬟日日称赞谢云笙的话,玉一样的公子。
可她此刻,只盯着地上的砖,手指紧扣在地上,眼神空洞。
“和孤说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什么后悔,什么死了?游街不成,倒是在这儿唱戏来了。”
谢云笙衣摆被风卷的微微抖动,回头望了一眼地上跪着丢了魂的人,沉默片刻忽然紧绷的唇角松开。
“是臣教导不严,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被今夜的刁民吓着了,这才慌了神躲起来,这不刚找到人,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
顿了顿,腰直了直冷声道:“至于那几个带头挑事的刁民,已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这么说,女夷今夜不是逃?毁了游街赐福的也不是她?”
“自然,只是暂时为了安全,暂避一时罢了。她也吓坏了。”
谢云笙淡然轻笑,语调平缓,好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孤不能罚,该赏些什么安抚才是。”
盛愿长睫微颤,渐渐回过神,撑在地上一步步挪着走到近处。
直接跪倒在官家跟前。
重重磕在地上。
官家面前帘帐震动,似乎帘子里的人贴近了再细细端详着她,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那,既然你主子都开口了,女夷可有什么想要孤赏你的?”
盛愿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
“陛下,求您告知,谢云霆究竟犯了什么错,就这么让人杀了他。”
第122章
人没事
谢云笙手一颤,眼睁睁看着刚护着的人,又这么不知死活的冲了出去。
缓缓将扶着拐杖的手收进袖口,倘若不是当着官家的面,他此时真想笑出声来。
官家隔着帘子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人影一会,淡淡开口:“哦?”
盛愿匍匐在地上,努力整理着思绪,哪怕克制还是挡不住嗓子里的颤抖:“奴婢不知二少爷去幽州究竟做了什么,但,但奴婢知晓,便是论罪,也该审过之后,没有就这么把人打死的道理!”
“打死了?谢云霆?”
官家朝着谢云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冷冷垂着目,不知想到了什么,咳嗽声伴随着笑声从帘帐后传了出来。
“所以,你是为了谢云霆来问孤的罪,是么?”
这话一出。
盛愿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周围候着的官奴一个个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耳边捂起来,心里只剩不知死活四个字。
从未见过有人敢质问官家。
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盛愿被禁卫军拖出去乱棍打死。
“奴婢不敢。”
“孤看你什么都敢,上次和谢云霆闯孤营帐的事,孤还未忘。”说着官家话里多了些思索:“听说谢府大张旗鼓了半月,明日就要抬你做谢家老大的妾室,此时你又替谢家老二讨公道,这是什么说法。好女不侍二夫,好奴不从二主,若这两人有一日争的你死我活,你帮谁?”
话压在头上,盛愿茫然的眨着眼,进府之后不管是和谢云笙还是谢云霆,都如同搅乱的麻线,让她理不清,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方才还时不时开口解释的谢云笙此时也沉默下来,似乎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奴婢是谢家的……”
“若孤此时非要让你在他们二位中选一位呢?”
盛愿眉心一跳,明明只要张张口,可这个动作她如今也做的艰难。
好几道目光汇集在她头顶,什么情绪都有,盛愿认出了官家的威严,也察觉到了看热闹的。
猝不及防对上谢云笙幽幽的眼眸,茶色的眸子几近透明,看起来毫无情绪,却如同给她心口闷声打了一拳般,让盛愿猝不及防又湿了眼眶。
她急忙错开视线,闷闷开口:“陛下,谢云霆都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到近。
白马撒了欢的疾驰在巷子,全然不顾周围环境合不合适,也不管这里是不是有官家銮驾,目光无人横冲直闯的就这么冲破守卫,一直到轿撵一掌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身影一跃而下,连带着编六股的长鞭在空中跃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亮红色的飞鱼服瞬间点亮了整个街道。
双掌抱于胸前,一开口便是肆意飞扬:
“微臣谢云霆,前来复命。”
“伤口可处理好了?”
谢云霆知道这是免礼的意思,自顾自站直了身子,没直接回答,反而长指微曲弹了弹袖口,还装模作样的转个圈好似让官家能看的仔细些。
只看他那姿态,哪里看得出受伤的模样。
等一圈转了大半,谢云霆忽然停下,勾起唇角指着地上盯着他早就如同石化的盛愿,轻笑起来:“臣是没事,可这么一会的功夫,怎么女夷就跪在地上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若臣没记错,女夷也不该这时候还在这儿……”
说是在笑,哪怕是盛愿也看出他眼里的探寻。
“谢云霆?”盛愿试探性地小声喊着,即使有着语气熟悉的话音,和分开时一样的眉眼,她也不敢认。
明明那些人都说……明明大少爷说……
“她不知从哪听说孤杀了你,正要孤给一个说法呢。”
“哈哈哈……”
话音刚落下,谢云霆就哈哈大笑起来,还一边走向盛愿,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第123章
背着说什么呢
“你没死。”
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盛愿顿时红了眼,露出恍惚的傻笑。
谢云霆面上不动,但眼底早就揉成了一汪湖水,压低嗓音忍不住叹息:“傻丫头,谁让你跑回来的。”
“他们说,说你被抓,会杀了你,他们说你死了……”
盛愿胡言乱语的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说着指向地上那一滩阴影:“那些血……”
谢云霆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冷光一闪。
伸出手指,突然把她的嘴角往左右两边拉扯,强行止住了她那些喃喃哽咽的话。
淡淡道:“那些是刺客留下的。”
他没有多说。
指一松,轻轻摩挲起她的唇,低哝:“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丫头,我若是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不是再没有人纠缠你了。”
“你!”
盛愿气的顿时从脖子红了脸,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回来,甚至还冲撞官家,他竟然还这样说话。
可气恼在却对上谢云霆黝黑的眼瞳的刹那,什么气都比不过眼前人好端端站在这儿时从胸口涌出的欢喜。
连你若是真的死了这样的气话她都不愿再说一个字。
就像掉进了寒潭,可突然从底部涌出温热的泉水,将她整个身心包裹在其中,将她从深不见底直接推出水面,回到岸上。
等一旁的宫奴轻咳提醒,盛愿才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
官家还在,就连一旁大少爷也还在看着,他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实在太无礼了。
“看来,孤方才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问题?”
谢云霆疑惑的挑眉,他再肆意也不敢追着去问官家,扫过一旁宛如成了雕像的谢云笙后,重新垂目看向盛愿。
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催促:“你们背着我说什么了,嗯?”
一旁谢云笙也终于动了动,微微侧过耳朵,等着她的答案。
可盛愿只沉默,不愿多说。
谢云笙和谢云霆二者选一。
这话再三提起,只怕会让两人越发存有芥蒂。
更像挑衅。
轻声摇头:“不重要。”
就这么糊弄的答案,谢云霆抿唇不满。
可官家为首的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的确不重要。
盛愿方才一系列反应,都已然给出了答案。
不用说,她的在意,从谢云霆出现后她眉眼不由自主跟着他移动的小动作,身体比她的口舌更诚实给出的答案。
这些人清楚。
谢云笙更清楚。
甩了甩袖子,上前行礼:“陛下,虽臣的弟弟救驾有功,但幽州的案子臣也不得不提起,该论罪依然要论罪,以免被人说臣包庇。”
“自然。大哥放心,幽州的事,我早就写了折子递了上去,一定能水落石出。”
谢云霆没有回头。
依旧捏着盛愿的袖口,垂着眼帘,似乎怎么也望不够似的。那双暗夜星辰般的明眸始终微睐,坚持着把盛愿以外的人当成空气视而不见。
“毕竟,我是要拿这些换一件珍宝,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盛愿心猛地一跳,心思百转,迂回到连她自己都抓不住。
只觉得连耳垂都是火辣辣的,见惯了他胡闹,但当着官家的面如此,还这么不把大少爷放在眼里这还是第一次。
想从他手里抽出手腕。
谢云霆却更快捉住,不让她动,就这么拉着人来到官家的轿撵前停下。
“臣要换的,便是……”
“盛愿今日受了惊讶,恳请陛下恩准,让臣先把她带回去。”
话被突兀打断。
周围的宫奴重新屏息。
看向那冒犯开口的人。
谢云笙向来都有无瑕公子的称号,这么没有规矩还是第一次。
这些宫奴平日在宫墙里做着日复一日无聊的工作,哪里见过今日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