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君禁了两日食,现在就是生啃冷馒头也觉得好吃,她闻到生滚粥的香气,胃里更空虚,咕隆隆打起雷,只仰起下巴,眼巴巴望着那饭盒,胡瑶笑道:“看把你饿的,馋虫都要掉出来了。”她打了碗粥,叫阗野把床摇起来,小口小口给李慧君喂下去。
李慧君喝了两碗粥,又去看那虾饺。
胡瑶斟酌着问阗野:“这虾饺我妈能吃吗?你用的什么虾?”
阗野笃定说:“用的青虾仁,应该没关系,我问过护士,她说阿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是要忌辛辣,海鲜少吃。”李慧君等不及阗野说完,哀声求胡瑶说:“听到了吧,小阗问过护士了,给我吃两只,多的我也不吃了。”
胡瑶只好夹给她,李慧君满足地抬起眉:“味道真是好哦,这是到哪里买的?”
阗野便说:“是我自己做的,阿姨觉得好吃,我明天再做。”
李慧君在心里叫了声乖乖,又仔细把阗野端详过,想他一表人才,温良恭俭让,真不知道胡瑶是从那里撬到他这样的宝,如此幸运,大约是外公外婆给她烧香了。可李慧君不晓得的是,在阗野这里,胡瑶才是如宝似玉的明珠。
李慧君吃过了,胡瑶才和阗野吃早饭。
病房里,桌椅板凳等物资紧俏,两人坐着矮凳,把食盒放在靠背椅的座面上。
胡瑶喝了口粥,轻声说:“猪肝好吃,蛮嫩的。”阗野夹了筷青菜给她:“是吧?我仔细处理过的。”
胡瑶闷头吃了会,问他:“中午吃什么?牛羊肉能吃吗?”阗野思索道:“阿姨刚刚动好手术,发物要少吃,我等等回去煲老鸭汤,炒两个蔬菜,蒸个蛋羹,切点水果带来。”胡瑶唔了声,看了看阗野的空碗:“你最近胃口蛮好,饭量大了点哦,我要夸你。”
李慧君听着他们说话,只觉得自己像在旁听他们的生活,那生活细腻如珍珠米,颗颗粒粒都折射出温吞的光,日常而珍贵。
莫约到七点半,医生过来换药了。
被子掀开,李慧君瞥见自己身上的石膏,脸色马上青得像那冷水里的基围虾。
打石膏的地方倒不用去管,医生拆了李慧君头上的菠萝头套,拿碘酒在伤口上涂了涂,李慧君只觉得后脑勺有块地方胀胀的发疼,摁下去就痛,医生回头和胡瑶讲:“伤口长得蛮好,没有发红,过一个礼拜拆线。”李慧君忙问:“医生,我头上缝了几针啊?”医生淡淡说:“这你不用管。”李慧君咦了声,还要问,胡瑶冲她摇摇头,李慧君只好噤声,想医生或许在她头上缝了个蜈蚣。
撑到医生走了,胡瑶靠着床头柜,低头喃喃背英语单词。
李慧君看着胡瑶的认真样,轻声问她:“这里暗吧?看得清楚吗?要不要把床头灯打开?”
胡瑶沉吟了会,摁开灯:“好像是有点暗。”她背完两条英语单词,抬头看了眼李慧君,她斜靠在床上,歪头看着自己,眼里是漾漾的水光,胡瑶奇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李慧君忙抬手擦了泪,嘴里说:“没什么,要么是眼睛酸了,流点眼泪润润。”胡瑶把单词本放在膝上,抬起脸,看着李慧君。李慧君只好说:“我想想真难过,钱没有了,身体弄僵了,还要你来陪我,明天你好回去上课了吧?不要耽误高考了。”
胡瑶蹙眉说:“这话题我们昨天不是讨论过了么?”
李慧君不响,胡瑶又说:“你不要担心我,我比你厉害,比你想的要勇敢。”
李慧君低着头,眼眶慢慢红了,胡瑶叹气说:“出院以后,你就好好在家呆着,什么事情也不要去想,你有家人,有钱,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你的事情警察跟我说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买雷达币,我无所谓你赚不赚钱,我对你没有要求,我就想你陪我好好过日子,你出事以后,我气都透不过来……别哭,我说的是真的,有些事情,你以为很重要,我未必觉得重要,国庆的时候,我和阗野去爬山,我觉得只有爬到山顶才算好,后面想想,爬到山腰也很好,在山脚底下走走也很好,这趟出事,你就当买个教训,以后不要再犯……”
话说到这里,胡瑶声音像含了块薄荷糖,温凉的,让人心碎的。
李慧君垂首含泪:“我晓得,我晓得。”
胡瑶的眼皮像是擦了胭脂,她微笑说:“那你把身体养好,再过段时间就好出院了。”
李慧君擦了泪,弯弯嘴角,眼神望向自己的腿,两腿打了石膏,重得像木乃伊,“家里没有电梯,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上楼哦。”胡瑶很有把握地说:“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我背你上去。”
过了两日,胡瑶回学校上课了。
李慧君这里,她请了医院的护工照看着,阗野一日三餐地送饭,李慧君倒也圆润起来,鹅蛋脸有些滴粉搓酥的意思,胡瑶倒也放心。
学校里,老师同学还是那样,有人喜欢她,有人讨厌她,胡瑶不去管旁人的想法,只把自己钉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做卷子刷题听课。她的座位靠窗,课间望出去,绿茵茵的草地仿佛是牧羊犬那柔软的毛,风吹草动,胡瑶看着,觉得自己像是在浪里颠簸,等她拉上窗,回头看,教室里的同学已换上轻松的卫衣,白玉兰长出了阔绿的叶子,现在是四月份了。
第170章
平静日
就算是阴天,他们教室里也拉着窗帘。
大课间,王富春踱到班里,扑鼻就是股难闻的人味儿,教室里阴湿得像块烂抹布,他扯开嗓子喊:“来来来,手里的笔放下来,把窗打开通通风,教室里这么味儿你们闻不到啊?空气不流通,细菌跑不掉,再过一个多月就高考了!你们想在高考前阳啊?啧,站起来动呀!瞧你们一个个懒的!”
王富春催得紧,靠窗的同学只好伸长手,嚯啦扯来窗帘,推开窗,白框玻璃窗朝前滚,花粉味儿的风慢腾腾送进来,有人打了个喷嚏。
就要高考了,墙上的电子计时器日日做鲜红的倒数。
胡瑶他们班改了从前闹腾的性格,课间的吵闹声降下去好几个分贝。
他们是安分了,外头的人可憋着捣鼓劲儿,胡瑶的广告火了,总有些高一高二的闲人要溜达过来看她,仿佛她是某种主食,眼睛看了,肚子也会跟着饱,更有甚者,一天要过来看她三次,分早中晚进食,女生倒也罢了,有些男生是尤其的讨厌,成群结队的来,再成群结队的走,像是某种非洲动物迁徙。
“哪儿呢,哪儿呢,美女在哪儿呢?”
“你特么小点声!教室后面那个,哎,你看那儿,我手指的那个,怎么样?”
“我操、好美……长这么牛逼,之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好看的,妈的,走慢点走慢点!”
几个男的说着话,另有个寸头男孩蹦起来,朝空中投了个不存在的篮球,落地后,他挠了挠头发,吹声口哨,视线瞥过来,朝胡瑶看了眼。胡瑶不声不响,低头做题,脸庞光洁,长睫毛垂着,整个人清白耀目,像是有月光吻在她脸上似的,这几个男生更不肯走了。
靠窗的男生摔开笔,骂了声:“看看看,你看你妈呢!还赖这不走了是吧!”
这话骂出来,教室里的同学也发火了:“就是啊!天天来,烦不烦啊?你们几班的?吃饱了没事做是吧?再来找你们班主任了!”班里此起彼伏骂了阵,这帮非洲动物总算迁走了,靠窗的人又把窗帘拉上。徐锐抱着后脑勺,朝着胡瑶叹了声:“红颜祸水啊!乱世佳人啊!”靠窗的男生又蹭地站起来,指着徐锐骂道:“徐锐!你也给我闭嘴!吵死了!”
徐锐哈了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疑惑地叫了声:“呱?”
要高考了,他们的情绪都不大稳定。
李慧君出院了,她打着石膏,尚不能下来走动,白天和夜里都要人照顾。
胡瑶和阗野商量后,请了个住家护工,照顾李慧君到高考,胡瑶的卧房挪给护工阿姨住,她和阗野还是住在龙湾花园,放了假就来看李慧君。这通安排下来,李慧君满口说好,又让胡瑶不要担心她,只管好好学习。胡瑶笑说:“还是要管的,万一你哪天又偷偷哭呢?可不是要来安慰安慰,我和小沈阿姨说好了,她要是看到你偷偷哭,就给我打电话。”
李慧君听她说到这里,脸也有些红了,垂下来。
这日,胡瑶陪李慧君说了会话。
李慧君嚼着芒果干,和她说:“王阿云被抓到了。”
胡瑶说:“是么?那麦亚闻说不定也快了,只要还在国内,被抓到就是早和晚的事。”
李慧君笑哼哼的,挑起眉,脸上有种老实人的狡黠:“前几天,有人打电话给我,问了我桩事体,你猜是谁?你肯定猜不到。”胡瑶说:“那你快点公布答案。”李慧君说:“告诉你吧!是你爸。”胡瑶从模拟卷里抬起头,问她:“胡海文?他打电话给你做什么?关心你身体?”
李慧君冷笑说:“他哪里会关心我,他是问我雷达币的事情!”
胡瑶说:“哦,那他是关心你的钱有没有找到,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慧君又露出那种微妙的表情:“他关心的是他的钱,他老婆,阮朱,这趟也上当了,瞒着他投了二十万,以为马上好收回来,结果咣啷铛全被卷走,现在他们家里吵得要死,你爸爸急得打电话给我,问我怎么样了,我就说我也不晓得,我就这样了,听天由命。”
胡瑶听完说:“反正他们家的事,你别去掺合,过好自己的生活要紧。”
李慧君说:“是呀,我就是讲给你听听,我才不高兴管他。”
胡瑶耸耸肩,又去背她的化学公式。
胡瑶回了龙湾花园。
阗野在厨房里炸猪扒,给她做欺骗餐。
胡瑶走过去盯着:“肉要厚厚的,切出来有汁水,不要太老也不要太嫩。”
阗野笑说:“知道了,老板。”
猪扒炸出来,金黄灿烂,皮子酥脆,切下去有响声,酥落落像在捏干面包,鲜甜的汁水沁出来,仿佛里头有泉水。阗野在饭上铺好奶油黄的滑蛋,将猪扒摆上去,胡瑶又浇番茄酱,如此种种,她一调羹下去,有酱有肉有蛋有饭,舒服得头颈肠胃全都伸展开来。
胡瑶吃完,伸个懒腰,又拍拍阗野,用种快乐又急冲冲的语气说:“吃饱了,可以再多做几套卷子了,快快快,小阗老师,陪我去刷题。”
阗野低头快快地吃掉了碗里的饭,陪胡瑶进书房了。他现在是胡瑶的爱人,胡瑶的佣人,胡瑶的小老师。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
阗野回了学校上课,主要是为陪胡瑶,两人一道上下学,中午晚上一起吃饭。
渐渐的,学校里的人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了,许多人为此伤心失恋,周莱倒很开心,用她的话说是双厨狂喜,胡瑶班上,那位靠窗的男生也很高兴,有一日,又有人过来看胡瑶,他阴阳怪气说:“看什么看,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回去读书吧弟弟!”他说话的语气是冲了点,几个人差点打起来。
胡瑶的广告在电视上播了许久。
学校食堂的电视从早开到晚,胡瑶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她自己看厌了,旁人倒看不腻。
有人在圳中表白墙捞她,截了广告的画面,问胡瑶的名字,问她在哪个班,这么普通又无聊的贴子,底下却有一百多条评论,那些人七嘴八舌说了胡瑶的名字和班级号,又说自己在哪里遇到过她,觉得她性格如何,衣品如何。更有人放了她的QQ号出来,胡瑶两三天里收到几百条好友验证消息,实在很烦。
第171章
门铃响了(上)
胡瑶不去看告白墙了。
她不是那么在意别人想法的人,他们讨论她也好,注视她也罢,她都无所谓。
胡瑶真正不喜欢的是他们用轻松的口吻说出她的私人信息,说她的名字,说她在几班,说她的QQ账号,这让她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隔着块手机屏幕,她看不见他们,他们倒看得见她,这种不对等的权力让胡瑶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电子动物园里。
还好她情绪净化能力强,过了两天也就好了。
这日放学,胡瑶嘴馋,又想吃点炸物打打牙祭,拉了阗野到后街的小巷里买无骨鸡柳。
他们出来得晚,巷子里学生少,三三两两聚着吃炸串,她和阗野走进来,那几个男学生掀起眼皮,朝胡瑶看看,领头的扯起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胡瑶不去理睬他们的视线,只眼巴巴望着鸡柳,鸡柳裹了面包屑,身段雪粉酥白,柔软的面包屑像是雪蟹肉,整个银装素裹着,胡瑶恨她不能吃生的。
胡瑶馋嘴说:“给我来十块钱的鸡柳。”
话说完,她碰碰阗野,催他付钱,阗野正看着别处,难得错了神。
她凑过去问他:“哈啰,帅哥,看什么呢,表情那么严肃。”阗野收回眼神,付了钱,和她笑笑:“没什么,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说个事。”说罢,阗野朝那几个男生走过去,胡瑶听见他有些压迫感地问他们:“你是不是拍照了?把手机给我。”
那男生愣了,半抬起头看阗野。
他比阗野单薄许多,阗野走过去,阴影黑压压地罩住他,像是要把他逮捕。
这桌子的人都安静下来了,男生嗫嚅着说了话,声音比阗野小许多:“我没拍啊……”
阗野态度强硬,肃冷说:“没拍你慌什么?把手机给我看。”男生把着手机,虚虚地晃了晃照片,手指在屏幕上点着,喃喃说:“没拍啊,什么都没啊,我真服了,莫名其妙。”阗野摁住他的手,把视频缩小,播放,胡瑶就在里头,他果然偷拍了她。这男生把镜头摇上摇下,拍了她的腿,拍了她的屁股,拍了她的胸,拍了她的嘴唇。
阗野拍照取证,彻底删了这条视频。
男生背上像淋雨般汗湿了,阗野盯着他问:“为什么偷拍她?”
男生闷着头,说不出话,只觉得阗野压得他透不过气,这桌上没人敢说话,阗野拎起他的胸牌,看了眼,缓声说:“王志博?本部的学生,高二五班,我认识你们班班主任,要我打电话给他吗?”阗野松开手,胸卡落下去,男生吓得磕磕巴巴说:“别……对不起,我道歉,我不该偷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下次不敢了。”阗野只说:“我手里有证据,随时可以报警,再有下次,直接让警察和你对话。”
桌上的炸串还没吃完,那几个男生就走了。
胡瑶坐在塑料板凳上,用竹签戳着酥软的鸡柳,调侃阗野说:“你刚才好凶啊。”
“很凶吗?”阗野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可能是有点,对这种人就不该有好脾气。”
胡瑶不说话,她静静看了阗野半晌,低下头,呼呼吹了两口鸡柳,喂给阗野。他细细咀嚼咽下,胡瑶问:“好吃吗?”阗野想了会,认真点头说:“嗯,还要。”胡瑶笑开,摸摸他的脸颊,皎皎的月亮在这时露出脸,照进这条小巷,白亮的月光盈盈涨起,在这时分,她当真觉得阗野是帮她抵挡浪潮的消波块。
这日之后,不知着了什么邪,遛来教室看胡瑶的人更多了。
来看她的人多是男生,他们亮着眼睛,扬起嘴唇笑着看她,嘴里窃窃说着话。
靠窗的同学形容他们像苍蝇,嗡嗡绕绕烦死个人,王富春赶过两次人,把那些凑热闹的学生骂了通,这才消停些。班里人笑着对胡瑶说:“胡瑶,你现在是真火了,平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别人以为你是个多坏的人,呃呃,后半句忘了,总之是那个意思。”胡瑶面上也和他们笑笑,心里却惴惴的,她觉得那些男生看她的眼神很怪。
晚上,自习课下课,她看了眼QQ。
几天没看,QQ又多出几十条好友验证消息,胡瑶看下去,手指僵住了。
东京热:交个朋友呗
买瓶可乐:礼貌问价
Gu:18cm约吗,接受跟你男朋友一起3p
小智:我活很好给个机会
Wik:姐姐奶子好美
这些个好友申请比蟑螂还要脏。
肯定是谁,肯定是谁,肯定是谁把她的视频发出去了。
胡瑶胸膛起伏得厉害,她点开圳中告白墙,翻到她的捞人贴,下头果然有人在说她的事。
阿森:哟,老熟人,我还看过这姐的片呢
Ken:我有资源,要的私
小智:刚刚去重温了,奶大水多娇声骚,我的白月光
五月雨:她爱错了人罢了
买瓶可乐:看了,确实好看
我爱吃虾仁:评论区你们犯法了知道吗
带刀侍卫:那你去报警啊,求你了
Camellia:嘴下留情吧,她是受害者
东京热:搞笑,哪有扭得这么骚的受害者
Via:姐妹们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吧,这就是你校男生的素质,可怕的人渣
五幸好村民:哈哈,楼上的那你也拍个给大伙助助兴呗
凛冬:笑死人,小仙女急啦,想挨操啦
忽然:够了吧,我一男的都觉得你们过分了
胡瑶看不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掉了。
教室外,又有人过来看她,那蓄小胡子的男生像看肉似的看她。
他们对上她的目光,笑嘻嘻地说了两句话,有个人高声喊:“奶姐牛逼!”
第172章
门铃响了(中)
胡瑶本能地攥紧拳头。
她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血液湍流,她盯着那男生,心里是真想揍他的。
胡瑶还未动,靠窗的男生先立起来,手撑上窗台,跃出去,一拳揍在那男生的鼻梁上,两人摔下去,肉压着肉,他们男生打架像夏季暴雨,不打声招呼就开始了。班里的男生和外头那帮子人扭打起来,王富春急哄哄从办公室跑过来,半黑不灰的头发扬着,站定了,大吼:“都给我停手!”几个男生还互相掐着脖子,王富春跟解绳结似的把他们解开,又像拎大闸蟹似的,把这八九个人串成串,拎到办公室,他没忘记朝胡瑶瞥了眼,犹豫几秒,末了还是叹口气说:“你回去吧。”
胡瑶没有回班。
她独自到楼梯间默默坐了会,水磨石台阶光凉。
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又有十几人发了好友申请过来,胡瑶掐灭手机屏幕,把头埋到臂弯里。
过了十几分钟,有人找过来了,静悄悄在她面前站定,咳了声。胡瑶抬头,眼前是那靠窗的男生,他颧骨被揍出淤青,鼻孔里塞着棉花团,咧嘴朝她笑了下,样子多少有些滑稽。胡瑶和他不太熟,很少说话,她知道他叫钟仪,成绩不错,人缘好,她对他的了解也只到这里了。
钟仪挠挠头问她:“你咋不回去?他们人都走了,回去写检讨了。”
胡瑶没有说话,钟仪想了会,生涩地安慰她:“你别理那帮人,他们就是犯贱,过了这阵就好了……你放心啊,没人说你什么,咱们班同学现在都挺佩服你的,你看你,又是拍广告又是去外面考试,多厉害!我们都觉得有个明星同学特有面子……唉,我是真不会安慰人,反正我挺看好你的……你男朋友过来了,还是让他说吧。”阗野朝钟仪点了点头,钟仪让出去,嘴里轻轻说了句:“她挺难过的。”
她坐在台阶上,阗野半跪下来,对上她的视线。
楼道是暗的,他的眼神是温亮的,爱悯的,像那起伏的海,温暖地包围住她。
胡瑶看着阗野,她眼眶发热,爱与痛的泪水在眼眶里涨潮,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阗野的样子了,只知道他低着眉头看她,她咧咧嘴,沙哑着声音问他:“怎么办,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没出名就有黑料了。”话是打趣的话,胡瑶讲出来,鼻子倒酸了,眼泪落下来,像冬雨,打得她牙齿发冷,像是要从生活的擂台上摔下去。
阗野抱住她,他身体温暖,胡瑶靠在他怀里,轻轻地抖,是在取暖。
“不怕,不怕,”他的嘴唇吻在她耳廓,“我在呢。”
阗野带她回了家。
他看了圳中告白墙的贴子,看了她手机上的好友验证消息。
阗野看着手机屏幕,他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光亮像个歪曲的洞口,恶意像蟑螂,从手机屏幕里爬出来,飞到胡瑶的身上,阗野不是她,无法和她感受到等量的痛苦,可他光在洞口,就已经能感觉到恐怖。阗野认识胡瑶认识得太晚了,他参与她生活也参与得太晚了,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是谁伤害了她,不知道犯人是谁,她的故事,还要重新讲过。
“视频是我前男友拍的。”胡瑶告诉他。
她前男友叫周琮,比她大三岁,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高一,他高三。
那时候,胡瑶的外公外婆刚走,她整个人像是被命运抽掉了脊骨,成了软体动物,迫切地想找个壳躲起来,周琮就是她找到的壳。严格来说,是周琮主动找的她。他和胡瑶搭讪,要到她的微信,他们成了朋友,他帮她辅导功课,给她买香水,请她去听演唱会,再后来,他和她告白,他们变成了男女朋友。假期里,周琮向胡瑶求欢,她没有拒绝。
周琮在床上像个老手。
他教她用姿势,教她怎么动,教她用小玩具。
她用周琮逃避她的原生家庭,她跌在性里,像是溺在蜂蜜里,鼻子眼睛咕噜噜冒出泡。
他们的关系持续了大半年,两个人的性欲都强,床单不知道滚了多少次,周琮说他很爱她,他带她去见他的朋友,他傻里傻气给她买衣服买香水买化妆品,后来他们是怎么分手的?哦,也是为了衣服,周琮要胡瑶在床上穿情趣内衣,她不喜欢那衣服的款式,不想扮做女仆,不肯穿,周琮不大开心,两人当场闹了别扭。
过了两周,周琮做小伏低,把她哄好了。
两人到了床上,周琮又要她穿情趣内衣,那时他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