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茫茫人海,顾栖眼底泛起一层涩意。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秦宴在球场上肆意奔跑的样子,抛去了一切顾虑和身价,不带有任何勾心斗角和小心翼翼。
他满身英气,在众多满腔热血的少年中锋芒毕露,耀眼似骄阳。
顾栖想,如果外界对他的流言蜚语和误会可以早一点消失,那她的秦叔叔会不会看起来不那么孤独静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笑得多一点。
篮球赛已经彻底结束,结果是蓝方获胜,红队仅差一分之遥。
柳烟儿颇为得意的笑道:“看来即使秦总过来了,也难力挽狂澜啊,不过我觉得蓝队赢也大多是因为我们家程嗣,哎你说咱们学校学生怎么这么菜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现在才感觉牛逼点的都是请来的几个外援。”
正当柳烟儿喋喋不休的时候,秦宴已经走上了看台。
柳烟儿连忙住了口,她莫名有点怕秦宴,每次看到他过来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想躲。
“那个希希啊,程嗣叫我呢,我先过去了啊,一会有事打电话哈。”
顾栖正要开口,就见柳烟儿踩着高跟鞋,一溜烟没了人影。
再抬眸间,她看到的就是那双漆黑的眼睛。
“怎么坐的这么偏?”秦宴微微蹙了蹙眉,将手中的矿泉水瓶递给了顾栖一个。
顾栖莫名有些失神,直到冰凉的触感触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她才恍然间回过神来。
“嗯?结束了吗?”她接过水瓶,拧了好一会瓶盖都纹丝不动。
秦宴淡淡的嗯了一声,坐在她身旁的空余位置上,顺势将瓶子拧开递给她。
“怎么看的比赛?这还要问?”
巨大的梧桐树遮在观众台的上方,落叶轻飘飘的落在看台上,蓝色塑料椅的一角被阳光洒下一层斑驳的夏意。
背景音乐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震耳欲聋,正汹涌澎湃的激励着参赛选手的情绪。
两人都没说话,顾栖侧眸看着刚比赛回来的秦宴。
他正坐在一旁喝水,喉结上下滚动,发丝上的汗滴啪嗒一声滴落到他紧实有力的手臂上。
风一扬起,红色球衣轻轻摆动,紧绷的小腿肌肉展现出异常完美的弧度。
“怎么了?”
秦宴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拧上矿泉水瓶盖,垂眸问她。
顾栖面色微红,有些不自然的垂下眼睫:“看你一眼怎么了?你脸是金子做的啊,还不让人看了。”
秦宴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并没有与她计较的意思。
他弯了弯唇角,垂眸看着手中的矿泉水瓶,“没完成答应你的承诺,我输了。”
“这不算输,我觉得你今天超厉害的!都怪傅择远拖你后腿,都怪他他又菜瘾又大,还老喜欢抢球。”
秦宴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他也不说话,就是微弯着唇角看着她。
“你笑什么?”顾栖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说到一半的话都停住了。
“你管我笑什么?”他说话时还带着几分难掩的笑意。
“你是不是又嘲笑我!”
每次看到秦宴这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时,顾栖都觉得他在嘲笑她。
秦宴没理她,嘴角依旧噙着笑。
“你别笑了!”
顾栖恼羞成怒的看着他,漂亮的眉毛紧紧蹙着,脸颊虽然微微泛着红,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树下的姑娘黑色裙子与垂下的长发融为一体,那双妩媚的眼收敛了初见时的傲慢,说话时总带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
风一吹,她的长发扫过他的指尖,轻柔的触感挠的他心里发痒。
笑着笑着,秦宴的扬起的唇角慢慢敛下来了。
他垂下了长睫,好半晌才说话,声音闷闷的,“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附近有个大型商场,你可以随便挑。或者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带你去。”
“真的?!买什么都可以?去哪都可以。还是你买单?”顾栖笑意一瞬间扬起来了。
“嗯。”秦宴看着她,眼底难得的温和。
他站起身,拿起身旁的矿泉水,正要离开时,手腕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抓住了。
“秦叔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顾栖试探性的看着他。
“没什么事,走吧。”秦宴敛回目光。
顾栖依旧半信半疑,看秦宴不说实话,她干脆坐在原地抱起双臂。
“那你为什么这副表情,我不信。你不告诉我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万一你把我骗到什么地方去卖掉了怎么办?”
两人一战一坐,皆是沉默的不看对方,相互僵持着。
半晌,还是秦宴先开口说话了,他没回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
“今晚傅家人会过来,他们知道你住在这里,所以来的目的不仅是要你履行之前的诺言,更多的还是想试探我的态度。”
秦宴语气依旧平淡,把他所知道的,不加掩饰,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顾栖。
他早就想过,这件事情他不会插手,顾栖本就不值得他这么做。
可临到桥头了,秦宴却有些后悔。
他不想让顾栖走,那栋别墅黑漆漆的,死气沉沉的,顾栖走了,他又要一个人住在里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不到尽头。
刚才恍惚之间,他居然能想出带着顾栖去买东西,或者出去玩来逃避现实。
他不想让傅家人带走顾栖,更不想让他们看出,他有任何在乎的人。
秦宴单枪匹马闯到现在,他不能被抓住任何软肋。
顾栖的追问也恰好打消了他自欺欺人的愚蠢念头,秦宴想,那就让她自己决定吧,这样至少不会让他有负罪感。
“你想让我走吗?”顾栖看着他,语气放的极轻。
四下寂静,秦宴没说话。
等了许久之后,顾栖才站起身微微扬起了唇角,眼底不见半分笑意。
“好吧,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们回去吧,我愿意跟傅家人走。”关系
晚风吹拂着顾栖的发尾和裙摆,
她依旧妆容得体,穿着运动会那身黑色小裙子,手里拖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站在车前,
颇为礼貌的向她伸出一只手。
“顾小姐,我来吧。”
顾栖没有推脱,看着他将箱子放进那辆黑色的豪车后备箱。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往别墅二楼的方向望去,书房的方向没有像平时一样开着灯,黑漆漆的一片,
有种莫名的孤寂。
但顾栖隐约觉得,窗帘卷动的位置站了一个人。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外面的一切,那双漆黑的眼睛,
应该和平时一样矜贵淡漠。
她知道秦宴在看他,
越是这样,
她就更应该走的洒脱,不能展现出一丁点的留恋才是。
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副驾驶,
探出头来朝着她开口道,“希希啊,行李都收拾好了吗?要是还有什么东西,让小张上去帮你拿吧。”
顾栖拉开后门坐了进去:“不用了阿姨,
我姓李本来也不多。”
傅阿姨点点头:“你爸爸那边也告诉他了吗?傅家理你们学校也不远,平时可以让司机送你过去,
肯定不会晚了你上学的。”
顾栖嗯了一声:“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在秦家吃饭的时候,
秦宴和顾栖全程都一言不发,
只有傅阿姨和秦奶奶两人讲着一些维持场面的客套话。
饭局快结束那会,顾栖跟顾长峰发了条消息,
说她要去傅家住一段时间。
顾长峰当场就炸了,
打了电话顾栖没接,
就一连发了十几条语音过来,转化成文字每条都跟小作文似的那么长。
大致意思就是问她秦宴没管她吗,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再或者是她和秦宴住了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情分在的,让她放下面子求求秦宴,他肯定会同意的。
顾栖只大致的看了几眼,就跟顾长峰发了个安啦的表情包,后面接了一句,她就过去几天,自己会处理的之类的话。
那句话过去之后,顾长峰就再也没有回过她了。
车内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车声打破气氛的沉寂。
傅阿姨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柔道,“我知道你可能会怨我们把你带过来,但是希希啊,我们只是想让你们尽可能的去接触接触,就算不喜欢也没什么关系的,傅家不会去逼迫你。”
车窗没有关紧,透过的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顾栖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树木。
握在手心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顾栖立马按亮了屏幕。
是柳烟儿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到家。
顾栖垂了一下眼睫,讽刺的扬起了唇角。
原本一瞬间提起来的心脏瞬间落了下去,握着手机的指尖带着微微颤抖,胸腔里一阵空旷的窒息。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秦宴给她发消息吗?
开什么玩笑,他明明最讨厌她了。
可能是最近两人的关系太过亲密,让顾栖自以为是的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好转。
她以为秦宴至少会挽留一下的,或者对她说一声再见也好……
傅阿姨还在前面喋喋不休,说到自己儿子时,眼底的落寞总会不留余地的展现出来。
“你可能没有见过闻洲从前的样子,你不知道他从前是多好的一个孩子。你爸爸不愿意跟我们家扯上关系我也理解,但是希希啊,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跟秦宴扯上关系,他不是你能惹得了的人啊。”
看起来像是在忠告,语气里又习惯性的透着几分强势。
顾栖将紧握着的手机松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一滴晶莹的泪滴顺着她的下巴滑了下来。
滴到她的手背上,有滚烫的烧灼感。
顾栖立马抹去眼底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
才不要哭呢,今天早上化了这么久的妆都要哭花了,因为个秦宴,才不值得!
跟着傅阿姨的脚步,顾栖一路跟她来到了二楼偏角落的一个位置。
她轻轻推开那扇门,让顾栖跟着进去,轻声交代了几句就带上门就出去了。
房间静悄悄的一片黑暗,顾栖拧了一下房门,这才发现房门已经被锁住。
她呆楞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拍了怕门喊了两声,也没人理她。
顾栖本就怕黑,又是在这么陌生的环境下,一颗心紧紧的吊了起来。
她强行壮起胆子,仔细的摸索着边缘墙角,并没有找到开关的按钮。
顺着墙壁的位置一路往里顺延,走到床边的位置,她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差点就要摔到地上。
“别碰我。”
一声清冽的男声响起,带着些冰冷的质感,语气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顾栖吓了一跳,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傅闻洲?”她试探性的问。
四下寂静,并没有人理她。
这种说话得不到回应的感觉让顾栖很不爽,她有些不乐意了。
“又不是我想碰你的。这么黑,我在找灯。”
“出去!”
那人声音极低,似乎在强压着情绪。
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还真是跟秦宴有些像,冷冰冰的,就像顾栖在强行闯入他的领地。
房间里一片漆黑,连窗帘都拉的死死的,月光被遮掩在窗外,透不进一丝光芒。
原本就烦闷的心情愈加噪欲,她今天一整天都被人跟傻子一样推了推去。
在顾家的二十多年来,她都是被顾长峰捧在手心里长大,一点委屈都没让她受过,也不过是来到秦家两三个月,该受的委屈她真是一点也没落下。
“我倒是想出去啊,你爸妈帮我关进来的!”
顾栖越想越觉得委屈,加上屋内密不透风的黑暗,更让她觉得烦闷到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管傅闻洲凉飕飕的语气,直接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和窗口微弱的光芒摸摸索索的走过去。
她拉住窗帘的一角,正要一把掀开的时候,内心还是挣扎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威胁般的开口。
“要么放我出去,要么我就要把窗户拉开了。”
屋内依旧静悄悄的,傅闻洲又不说话了。
顾栖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他吭声,她简直无语,讽刺般的扬了一下唇角,几乎是咬着牙低声开口。
“我现在终于知道秦宴哪里学的毛病了,看来真是你们家遗传的习惯,不理人的时候是觉得自己很酷吗?”
说着,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月光打了进来,屋内依旧灰蒙蒙的一片。
透过微弱的光芒,顾栖终于看到了傅闻洲的位置。
他坐在房间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顾栖,脊背显得有些单薄,微微垂下头,稍长的发丝遮掩住他的双眸,看不清神色。
“你认识秦宴?”
暗哑的声音里有些说不出的空洞,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微微侧过头开口道。
这还是顾栖进来这将近半个小时内,傅闻洲唯一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
“认识啊。”顾栖实话实说,“你妈妈刚刚从他家把我拽过来的。”
要不她还在秦家过的自在着呢。
“你和秦宴什么关系?”他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语气依旧不善。
“能先把灯打开吗?”顾栖看他情绪似乎有所松动,试探性的问道。
“我不需要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