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好看。
“抱歉，
让大家久等了，这下人到齐了。”秦晏声音淡淡，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却显得很有分量感。
气氛极为安静，从她进门到坐下的每一刻，顾栖都能明显的感觉到不少人在暗暗打量她。
秦晏似乎并不在意，他眼皮都没掀一下，
寂静的餐厅只能听见刀叉与碟子之间发出轻微声响。
保姆添酒的时候他还顺手给顾栖递了过去，“这个酒女生很适合，
尝尝看，
带着玫瑰花的味道，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语气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态度体贴到诡异，
与他平时那副冷漠矜贵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顾栖头都没抬起来，
都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种感觉让她浑身都毛骨悚然。
她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垂眸喝酒的时候趁着旁人不注意，狠狠的朝着秦晏抛了一眼。
这人到底是要搞什么鬼，他平时哪有这闲心组织什么聚会，这种场合他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呢。
接收到她目光中传来的让她正常点的讯号，秦晏挑了挑眉，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并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最终还是顾长峰开口打断寂静，他语气故意放的轻松，“希希，怎么来这么晚啊，你秦叔叔看你没来，还专门派车去接你，路上是堵车了吗？”
顾长峰讲“叔叔”两个字咬的格外重，说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扫了秦晏一眼，似乎在刻意提醒他什么。
有傅家人在场，从小时候的各种家庭聚会开始，傅择远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压抑，他无奈的扶了一下额，表示自己实在爱莫能助，只能顾栖自己自求多福了。
秦晏轻笑一声，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与傅闻洲同岁，叫叔叔就太见外了，哥哥还差不多。”
顾栖正在抿酒，听到他这话差点咳得呛出来，秦晏轻轻帮她拍了拍背，似乎动作很是娴熟。
顾栖朝着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眯了一下眼睛，用口语无声的跟他交流。
“你故意的。”
秦晏大腿猛地吃痛，但是这人极其能忍，不仅没出声，右手还一把抓住了顾栖伸过来的左手。
他力气大，顾栖挣脱两下未果，又怕动作在激烈些引来了旁人的关注，她只能忍着火气让秦晏拉着她。
好嘛，她一开始不想来就是对的，秦晏能举办什么家宴，分明就是趁机耍流氓的鸿门宴。
可怜他老爸还什么都不知情呢，以为秦晏请他了，还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傻乎乎的把自己闺女往进送。
顾长峰就坐在秦晏和顾栖对面，两人的小动作在他看来就是在明目张胆的眉来眼去。
他整张脸已经黑到了极致，还要强行咬着牙维持着风度。
“对了希希，择远上次还问我呢，你那个男朋友就让我见着了，大家都没见过长什么样子，这会怎么不带过来瞧瞧，顺便给叔叔阿姨介绍介绍。”
顾栖下意识地看了傅择远一眼，后者满脸的无辜。
她明显的感觉到，秦晏手上的力度大了些。
一听这话，傅择远妈妈也笑着开口了，“希希都有男朋友了，是哪家的小少爷？能让我们希希看上的，肯定很优秀吧，可惜我以前还想让我们家择远娶希希呢。”
都知道是句玩笑话，傅夫人也笑道：“小时候希希可是跟我们家闻洲定过亲的，怎么着也应该我们先来吧。”
话匣子一旦被打开了，气氛就立即活跃了起来，一人看着傅夫人，开口问道。
“哎对了，闻洲现在眼睛怎么样了，听说已经找到了适合的眼角膜，什么时候开始手术啊。我上次看他和一个漂亮姑娘一起出来，那是闻洲的女朋友吧？”
傅夫人轻笑了一声，有意无意的扫了顾长峰一眼，“不是女朋友，是妻子，他们结婚有段时间了，我还想着等闻洲手术结束之后，让他们补办酒席，到时候请大家过来，一定要来哦。”
顾栖这才发现，比起几年前那个满目愁容的傅夫人来说，她的气色好了不止一倍，说话都温和了不少，那份豁达大气的感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太太。
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傅夫人就该是这样的才对。
“现在希希有着落了，闻洲都结婚了，择远也有女朋友了，小晏，你们这个年龄的，现在就剩下你了，你看你成天忙工作，找个人照顾你也好啊。”
不知傅家的哪个旁系亲戚忽然开口提到了秦晏，说完之后她立马就后悔了，慌忙捂上了嘴巴。
但是话题已经抛了出来，好几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下意识的去观察秦晏的脸色。
他们害怕秦晏，从他从恶犬屋里爬出来，他们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频临死亡却依旧面无表情的时候，他们就下意识的害怕他。
后来秦晏带领秦氏快速崛起，从前欺辱过他的没落得一个好下场，他们就明显的知道，这人极为记仇。
尤其是傅闻洲眼盲，傅家衰败之后，秦晏手握傅家的大量股份，他们更怕他了，几乎见了秦晏都要躲着走。
秦晏最讨厌别人窥探他的私生活，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问出了这种问题。
在场的所有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顾栖也朝着秦晏看了一眼，更多的是想看他要说写什么。
“光我急有什么用，顾小姐，你说呢？”秦晏唇角微弯，漆黑的眼底带了几分挑衅。
傅择远捂了一下脸。
顾栖：“……”
这人今天是存心来给她添堵的，不管什么话题都堂而皇之的扯上她。
“希希年龄确实也不小了，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姓郑是吧？我看他就挺不错的。”顾长峰开口道，“又年轻有礼貌，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看他这样子，希希嫁过去，我也放心。”
“爸。”顾栖微微蹙眉，打断了他的话。
前几年顾长峰设计让顾栖住到秦晏家的时候，其实对他还挺满意的，甚至想借着秦晏的手想办法取消她和傅闻洲的婚约。
这次顾栖回国之后，或许是他觉得傅家对顾栖解除了威胁，亦或者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顾长峰对当年送她去秦晏家里那件事不停的在忏悔，甚至还让顾栖尽可能的去远离秦晏。
也有可能是之前郑辞不知怎么着摸到了她家去看顾长峰，她爸看着小伙子一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模样，又是书香门第，因此满意的不得了，所以对比来说寄托在秦晏身上的希望就彻底转移到郑辞身上了。
看顾栖半天不说话，一人笑着接腔：“老顾，你看你，你这丫头还是腼腆，当着这么多人说你姑娘男朋友，人家不害羞就奇怪了。”
顾栖挺无奈的，心想这人还真是善解人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秦晏，后者正好与她对视，漆黑的眼底带了几分凉意，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淡声开口道：“郑辞家里虽是书香门第，但是家底并不殷实，只能说足够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目前他创业的公司漏洞千疮百孔，我敢保证，他这公司撑不了多久，他根本就没有创业的能力。”
顾长峰开口道：“我们希希又不追求这些，她赚的钱已经够他们花了，只要互相喜欢就好了。”
“您觉得只靠喜欢能支撑多久？”秦晏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难不成下半辈子全让顾栖赚钱，还是让他们啃老一辈子，作为男友他或许合格，但是作为顾栖要托付一生的男人，郑辞完全不达标。”
顾长峰说不出话来了，他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秦晏，还没开口呢，就听他又开口了。
“我有一个好的人选，您要听听吗？”秦晏唇角弯了一下。
顾长峰下意识的问：“谁？”
顾栖无奈的捂住额头，她已经猜到秦晏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秦晏轻笑一声开口道，“您觉得，秦晏怎么样？”
他这哪里是暗示啊，直接是给在坐的所有人宣誓主权来了。
顾长峰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愣愣的看了看秦晏又看了一眼顾栖，唇角极为僵硬。
“这是什么意思？”
秦晏站起身给顾长峰倒了杯酒：“伯父，我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可能太过唐突，但是我想请您相信，我喜欢希希，这么多年，我心里装的一直都是她一个人。我想让您看到，我比那个所谓的郑辞强很多，我有能力去保护希希，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保证她不会有后顾之忧。”
“希希。”秦晏声音放轻了些，眼眸微微垂下，带了几分黯淡，“以前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去弥补，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先不要放弃我，我重新追求你。”
现场皆是面面相觑，寂静到没一个人说话。
别说顾长峰了，顾栖都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她愣愣的看着秦晏的侧脸，眼眶不知不觉有些通红。
秦晏从来不是一个人善于表达的人，他总会习惯性的将爱意掩埋起来。
可现在，他在告白，放下了所有的矜贵和面子。
像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出他的喜欢，还是第一次。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顾栖是他秦晏的人，即使他们现在在闹矛盾，秦晏也早晚会把她哄好追到手，别人想都别想。
从踏入秦家老宅的那一刻，满院的玫瑰花迎风扑来，一直以来解不开的枷锁也在那一刻终于松懈了。
是顾栖自己太执着，她总觉得只有放下那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过往，只有努力释怀，自己才会越来越好。
可她却没有意识到，她放不下是因为她爱秦晏，她喜欢秦晏，所以她舍不得放下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自始至终，秦晏都没做错什么，他当时想要拼尽全力的活下来有什么错，他想要站在顶峰不被人看不起又有什么错。
秦晏是商人，用尽可能的方式去为自己谋求利益是他的本能，程嗣那件事情更不能怪他。
他不该一次次的放下面子和自尊去想要留住她，这对秦晏不公平。
气氛安静到诡异，半晌，才有一人主动打破沉默，她尴尬的笑了一声道，“好事啊，小晏年少有为一表人才的，希希又这么漂亮，郎才女貌啊，多配的。”
又有一人应和道：“是啊是啊，年龄也差不多，门当户对的，小晏难得有喜欢的姑娘。”
“不行！”顾长峰站起身，几乎下意识的开口，“我不同意。”
“爸。”顾栖也下意识的站起身。
秦晏垂了垂眼睫，酒杯依旧端在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已猜到。
一旁傅择远的父亲轻咳一声提醒道：“老顾，你先冷静一点，我看希希都没反对，人家两个小孩两情相悦，你就别在中间打岔了。”
“别的事情我还能冷静，但是希希的事情，不行。她从小到大都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我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女儿，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
“伯父，希希已经长大了，我承诺过，我会用尽全力去保护她，或许您可以让她自己去做决定。”
秦晏平静的看着他，无论什么样的场合，他总是一副临危不乱的模样。
“自己做决定？她怎么做决定？她分得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吗？要是她有这份能力当时还能被白飞腾骗得团团转？”
秦晏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有些泛白，顾栖全都看在眼里，这件事情间接让他们分开了五年，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一份无法磨灭的痛。
“怎么不知道？爸，我已经长大了，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您再提还有意思吗？”顾栖身形有些颤抖，她压着情绪反驳道。
“顾栖，闭嘴！”顾长峰瞪了她一眼
顾栖情绪不太好，秦晏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看着两人肢体接触，顾栖原本还稍微忍着点的脾气被他彻底惹怒了。
“秦总。”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顾长峰死死的盯着秦晏，“你说你能保护希希，从哪一方面能看出来，是，你很厉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怕你，但是听说你唯一的家人离开的时候你都没能在他身边，身边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我又怎么能确定希希过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奶奶和靳京的事，顾栖从见到他的那一刻都小心翼翼地想要去回避。
因为她知道，这些话一定会伤到秦晏，会让他无时无刻想起孤独到黯淡无光的那五年，顾栖想到这里都会觉得心里一阵闷痛，所以她舍不得看他难过落寞。
可顾长峰却一件都没落的，一字一句如同刀刃一般都往秦晏心口上戳。
顾长峰弯下腰，脊背带着几分颤抖，言语之间带有几分卑微的祈求，“秦晏，我求你放过希希，她被我惯坏了，所以不懂事，你们不适合，作为父亲……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言下之意，是他管教无方，顾栖不该这么倒霉被秦晏看上。
一直没说话的傅择远走上前，他来扶住顾长峰：“伯父，您先冷静冷静，您先听希希和小…秦总说完，我们好好聊聊不行吗？”
顾栖站在秦晏身前，她第一次这么勇敢，没有在他的庇佑下主动站出来说话。
“爸，我确实应该告诉你，是我先喜欢上秦晏的，是我当时死皮赖脸的非要跟他在一起，当初说喜欢的是我，说分开的也是我，一直到现在，无理取闹的跟秦晏闹脾气的也是我。”
说着说着，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了，啪嗒一声坠落在手背上，热泪从脸颊滑落到下巴又被她抬起手背抹去。
“他从来没有纠缠过我，是我一直在跟自己解不开，我太胆小了，很多东西总是不敢面对想要下意识地逃避，喜欢他又觉得对不起郑辞这么多年的陪伴，所以才会一直这么别扭。”
从始至终，秦晏都很珍视他身边的人，这些顾栖都看在眼里。
她不想让父亲在这么多人面前去诋毁他。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她，不等他们反应，顾栖就转身离开了。
风在耳边疾驰而过，顾栖走得很快，她漫无目的的往门外走，明显的听得到身后有脚步声越靠越近。
直到走到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她的手腕才猛地被抓住，连带着手臂和人一把拉了回去。
“跑什么？”秦晏将顾栖拥在怀里，假装凶巴巴的开口，“动不动就往外跑，这么晚了多危险知道吗？”
“对不起。”
顾栖没有挣脱，她双臂环住他坚硬的腰肢，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简单的三个字让他微微愣了一下，原本伪装的气焰消散，立即心软了下来。
秦晏半弯下腰，轻轻拭去她挂在脸颊的泪意，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哭什么？不哭了好不好，乖。”
“我爸刚刚那么说你，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你，就是不对。”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可是我在乎。”顾栖抬起眸，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我想让大家知道，其实秦晏很好的，他没有别人眼中那么不堪。”
秦晏目光顿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你真觉得我好？”
他们离得太近了，几乎呼吸声都挨在了一起，顾栖能从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耳根有些泛红，别扭的背过身去，倔强道，“没有，我随口一说。”
看着这姑娘的背影，秦晏没忍住轻笑一声，胸腔微微颤抖，带着些磁性的气息。
虽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顾长峰自以为的戳了好一顿痛处，但是好歹真正看到了顾栖的心意。
不久丢了个面子吗，丢的值。
安抚好顾栖的心情之后，两人并肩往回走，秦晏忽然开口道。
“希希，其实你刚才不该这么和你爸说话。我们就这么出来了，你说他会怎么想？”
“那怎么办？我刚刚就是听我爸说话这么过分，我怕你不开心，一着急才跟他对着干的，这下惨了，我爸肯定生我气了。”
秦晏沉思了好一会：“你回去之后什么也别提，剩下的交给我吧。”
顾栖怀疑的看着他：“你？他现在肯定觉得我中了邪了，或者你给我下蛊了，说不定恨透你了，你要怎么弄？”
“不信我？”秦晏微微挑眉，斜睨了顾栖一眼。
“不信。”顾栖笑了笑，“难不成你还想拿金钱贿赂我爸？”
说着，她脸色一变，故意捂住嘴巴，装作一副惊恐的样子看着秦晏，“你不会要那我想什么坏点子要挟我爸吧？”
这姑娘戏瘾爆发，以前在家的时候就闲着没事老跟秦晏飙戏，秦晏大多时间懒得配合她，有时候兴致起来了也会陪她演一演。
“是啊。”秦晏唇角弯了一下，弯下腰吻了吻她的眼睛，指尖在她小腹上轻轻划了一下，“不然现在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带着小希希去找你爸，你说他态度会不会松懈点？”
“流氓！”顾栖被他盯的耳根子发红，正要扭头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急刹车的声音。
一辆熟悉的车子朝着两人的方向急速驶来，目的很明确，速度越来越快，在顾栖的瞳孔里放大再放大。
“郑辞！”她下意识的嘶吼出声，一时间居然忘了躲。
身体被猛地推向一旁，顾栖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子从秦晏的身边蹭了过去。
车子行驶的速度太快，一时间没刹住车，猛地朝着前方的树上撞去。
顾栖吓坏了，她慌忙爬到秦晏身边，声音颤抖的检查着他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秦晏，你受伤没有？”
右手被汽车严重擦伤，手背上几乎已经褪去了一层皮，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顾栖捂住嘴巴，眼泪又快要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