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很轻柔，但却是十分郑重的姿态。

    “谢谢你喜欢我的电影。”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女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女导演。

    就这么简单吗？

    是的，就这么简单。

    一种难以形象的狂喜，席卷了她的内心。像是海边一阵大浪掀来，让她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海里，还是被埋进沙子里，还是依然站在陆地上。

    她几乎快要喜极而泣了：“谢、谢谢您！”

    “这没什么，举手之劳。”松虞对她眨了眨眼，珍而重之地将器抱在怀里。

    霓虹与大海，交织成一片瑰丽的光，照耀着这张美丽的脸。

    小艾心想：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将会因此而改变。

    帝国最负盛名的女编剧之一，陈导演的御用搭档，就来自于这家籍籍无名的海边咖啡馆。

    *

    三天后，星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如期而至。

    剧组所有人都坐在同一辆礼宾车里。

    尤应梦就在松虞身边，再一次拿出了镜子，仔细地审视自己完美的妆容。显而易见，再怎样见识过大风大浪，在这种象征着对电影人最高褒奖的场合，难免还是会有些紧张。

    松虞却还认真地捧着一只器。

    她不禁心不在焉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松虞：“一个小姑娘发给我的剧本。”

    尤应梦：“……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Chase的竞选。”

    算一算时间，大概竞选结果也快出来了。但此刻车里的人都太紧张，谁也无心再去看新闻。

    松虞笑了笑，翻开下一页，云淡风轻地说：“我觉得竞选的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尤应梦看了一眼窗外。

    红毯外乌压压一片，全是攒动的人头。排山倒海的尖叫和快门声，远胜于首映礼的十倍百倍。逼仄的镜头，迷恋的注视，都变成了最亮的镁光灯，甚至于要刺伤人的眼睛。

    如此盛景，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是星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红毯，全世界最高级别的电影节，最昂贵也最受瞩目的红毯。而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在了即将打开的车门上——

    这辆压轴出场的黑色礼宾车里，坐着今年颁奖季的最大赢家。

    松虞和她的爱人，在两颗星球交相辉映，共同站在最高点。

    共享今夜的荣光。

    “你说得对。”尤应梦说，“就和这个颁奖典礼的结果一样，都没有任何悬念了。”

    车门开了。

    最顶尖的名利场，化成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红毯，被他们踩在脚下。这么红，红得热烈、壮巍、甚至是触目惊心。假如富贵只是一场浮云，那也是夕阳时最美的云霞。

    而他们真正站到了云端。

    一直走到了红毯尽头，站在嘉宾的签名板前。剧组的全部人员在此排开，配合各家媒体的拍照。

    经过这段时间攻势猛烈的宣传期，人人都已经练就了一身在媒体面前金刚不坏的本事。闪光灯明明暗暗，众人的表情和仪态始终无懈可击，甚至显得云淡风轻，时不时低头互相对旁边的人说句玩笑话。

    他们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一些。一方面是媒体不肯放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主持人还在与上一个剧组的人交谈。等待的间隙，记者们见缝插针地对着众人喊了起来，不再是喊名字，而是抛出连珠炮一般的问题。

    “陈导演，现在有什么话想对Chase说吗？”

    “如果这次拿到大奖，最想将它送给谁？”

    “即将成为总督府的女主人了，现在是什么心情？”

    旁边的人听到这些问题，都半是同情半是揶揄地看向这位女导演。

    只有松虞还一脸镇定地站着。

    来了。

    她暗暗心想：这就是恋情公开后唯一的烦恼。

    当然，她并不后悔公开了自己和池晏的关系。这段时间里，他们收到了全世界的祝福，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烦恼只有在这种时刻。哪怕《灰烬以后》刚刚打破了五年内帝国电影票房记录，作为一名女导演，面对记者，他们的问题永远都是这样的挖空心思，也永远离不开恋爱、结婚、夫妻生活。

    哦，还有——

    “两位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一名男记者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松虞：“……”

    她和尤应梦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松虞又淡淡笑着，转过身去，在电子签名板上以手为笔，行云流水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松虞。

    值得载入电影史的三个字。

    背转过身，恰好露出雪白的脖子和后背，这美景更值得谋杀一片菲林。

    今夜松虞所穿的仍然是一条剪裁大胆的亮片礼服裙。除了那枚订婚戒指，再没戴任何珠宝，脖子和手腕一片素净，因为裙子本身已镶满钻石，流光溢彩。

    极其罕见的柔软织物，服服帖贴地包裹着她高挑纤瘦的身形，勾勒出最旖旎的腰臀曲线，又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两条笔直的腿。

    在大片闪光灯的照耀下，裙身呈现出极其迷人的光泽，波光粼粼地荡漾在缎子一般的皮肤上。裙底的一双银色的尖头高跟鞋，则像是曳地的莲花，在耀眼的银河里，一圈圈地绽开。

    男主持人终于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在将所有人都夸得云里雾里之后，他突然开玩笑般地对松虞说道：

    “陈导演，好像您每一次出席公众场合，都会打扮得格外……性感，有问过Chase的意见吗？”

    松虞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我穿什么，为什么要问他的意见呢？”

    尽管红唇一挑，笑得非常好看，但笑容里却有几分锋芒毕露的睥睨。

    主持人下意识一怔。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圈内地位斐然，拿手好戏就是在公众场合没羞没臊地调侃女明星，尤其是得让美女露出一脸娇羞，才算最有成就感。

    他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后只能有些尴尬地说：“这……你们不是……”

    “我能够在这样的场合，尽情展现自己，他也会为我骄傲。”松虞说。

    这话说得非常得体。

    既恭维了电影节，又不动声色地嘲讽了男主持人话里话外的轻视。

    “是，今夜您就是绝对的主角。”对方无言以对，被将了一军，却也只能口干舌燥地顺着松虞的话说下去。

    而此时在S星，池晏懒洋洋地坐在后台，看着直播里两人的对话，轻嗤了一声。

    公投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环节。

    局势也非常明显。这一届总督之位会鹿死谁手，不言而喻。

    当然，选举委员会的投票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所有人已经紧张得脸色发白，甚至胃部都开始痉挛。只有池晏借最后的一点空闲时间，把路嘉石的手机抢过来，打开了电影节的直播。

    路嘉石也跟在旁边凑热闹地看着，这时忍不住大声嘲笑道：“首都星这些人都好无聊啊——嫂子怎么不说，这条裙子就是你送过去的？”

    的确如此。

    松虞原本并不想再穿一条露背的裙子，毕竟设计和首映礼时那一身太过重复。

    但她并不知道当时那抹惊艳的后背，给池晏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于是就在颁奖礼的前一周，一整套行头送到了她手中。

    裙子，珠宝，鞋子。一应俱全。

    盒子里另附有一张卡片，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

    *Andthesongbirdsaresingingliketheyknowthischorus*

    原本她们已经定好了衣服，但这条裙子试上身的瞬间，所有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相比之下，原本选的那条礼服自然就黯然失色。

    “这也太适合您了。”造型师惊叹道，“太完美了，真是为您量身打造的。”

    另一个人将没有署名的盒子翻来覆去地拿起来看，忍不住好奇地问：“所以这是谁送来的裙子呀？”

    松虞：“是Chase。”

    “——哎，您怎么知道？”

    她淡淡一笑，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因为卡片上的这段话，是一句歌词，来自他近来新学的一首吉他曲。

    而这句歌词的下一句是：

    AndIloveyouIloveyoulloveyou

    Likeneverbefore

    此前池晏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松虞。这条裙子果然和他想得一样适合她。

    不，比他的想象还要更美。

    独一无二的美。

    于是他的脑海里，也再一次响起了那段轻柔的旋律。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每一刻都更甚于从前

    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摩挲着投影里光洁的后背，又不敢真正碰到，怕惊扰了那一段美丽的幻影。只能隔着空气，去感知她并不存在的温度。

    但旁边的路嘉石却很不安分，仍然在不停地碎碎念着：“嫂子为什么不说？快说啊！打他的脸！”

    池晏淡淡地说：“因为他们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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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面！

    第82章番外四

    对于星际电影节的整个颁奖流程，松虞已经非常熟悉。

    但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她坐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位置。电影节的轮值主席就在她的左手，文.化部部长夫妻则坐在正下方。落座时，双方还言笑晏晏地打了个招呼。

    这当然也是一种潜在的殊荣。

    每一年都是从技术奖项开始颁发。

    《灰烬以后》拿的第一个奖就是最佳剪辑。

    公布结果的一瞬间，掌声不仅轰动，还夹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含义。因为在场的人都熟知一条潜规则：历来电影节的最佳剪辑和最佳影片，都是同一得主。

    换而言之，《灰烬以后》几乎已经锁定了今年的最高奖项。

    而在形形色色的复杂眼神里，只有突然被好运砸中的阿奇，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他试图将松虞也一起拉上去，但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接下来所有人都听到了本届颁奖礼上最好笑的得奖宣言。

    阿奇像抚摸着阿拉丁的神灯一般，对着奖杯啧啧称奇道：“不知道这个杯子值多少钱呢？”——台下的人都很善意地笑了起来，松虞也忍俊不禁。

    “谢谢大家，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颁奖典礼的现场，见到了好多活的明星。其实本来也不打算来的，连这套西装都是临时在机场买的。如果不是陈导演强烈要求的话，我今晚是要一边跟新女朋友约会一边看电视的……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阿奇深吸一口气，终于收起了玩笑话。

    他极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很有几分扭捏地说出了下面的内容：“我想要说的是，陈老师，谢谢你。假如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大概还在开酒吧，混日子，随便给人剪点什么东西，也可能什么都没剪。总之，每天都做着怀才不遇的春秋大梦。”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但也最努力的人。是你教会我，没有人会把机会递到手上，想要的事情，就要自己争取。因为你，我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掌声雷动。

    既是给阿奇，也是给松虞。

    此刻台上的剪辑师一脸的踌躇满志，再也不见昔日的吊儿郎当。

    而松虞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在空气污浊的黄昏里，拉开了卧室的门。那时双方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之后影片零零星星拿了两个技术奖。江左和杨倚川共同竞争了最佳新人奖，最终毫无悬念地喊出了杨倚川的名字。但江左并未气馁，反而也真心实意地为对方感到高兴。

    而真正将气氛重新掀到高潮的，是拿到了最佳女配角的尤应梦。

    掌声空前热烈，许多人都站了起来，热切地注视着她。本该为尤应梦颁奖的上届影帝也主动站下来，弯腰替她牵着裙子。

    这是一条极其隆重的礼服裙，裙摆长得像是一朵硕大而饱满的黄金月季，在台阶上颤颤巍巍，层层绽开最稠密的花瓣。

    尤应梦从他手中接过了奖杯，莞尔一笑。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拿奖。”她说，“大家都知道，我在这里拿过两次最佳女主角，但对我而言，都没有这一次意义重要。”

    “我今年三十岁。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女演员的职业寿命最多只到三十岁，再往后走只有下坡路，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我一度以为他是对的，这就是我的命——直到我遇到了这部电影。”

    讲到这里，她被突然爆发的掌声所打断。

    尤应梦微笑着，仍然楚楚动人，但眼里隐隐闪过一丝泪花。于是她转过头，轻轻吻了吻手中的奖杯。

    “我要感谢这部电影，当然，更要感谢那个曾经拉过我一把的人。现在回想起来，很多时候我们缺少的，并不是改变生活的能力，而是改变生活的勇气。谢谢你，松虞，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讲到最后，她的声音终于变得哽咽。

    一滴泪缓缓滑落。钻石一般，滑过白皙的脸庞。

    这个时代最美的女演员之一，被镁光灯所照耀的朦胧泪眼，也是值得被影史铭记的画面。

    而尤应梦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松虞，我等你上台。”

    实际上，所有人都在等待她上台。

    颁布最佳影片的时候，大家都还记得之前最佳剪辑的得主是谁，结果好像根本毫无悬念。他们也已准备好了掌声和尖叫。

    但没有想到，这个奖偏偏爆冷给了另一部电影。

    ——这也是星际电影节史上，第一次，最佳剪辑和最佳影片竟然花落两头。

    镜头对准赢家的时候，大半个剧组的人都是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只有导演本人还很沉稳。他是功成名就的业内大拿，但是片子本身质量平平，本以为只是提名得个安慰，自己都没想过真会捧起了奖杯。

    致辞的时候，他看着松虞的方向，情真意切地说：“在我看来，这个奖不应该给我。它应该被交到更有天赋的年轻人的手中。”

    此刻松虞身边的其他人，尽管看似若无其事，一些小动作仍然暴露了内心的失魂落魄。

    只有她是真正的波澜不惊。

    一边鼓掌，一边笑着向台上的获奖者点头致意，表示感谢。

    冥冥之中，松虞已经猜到这个奖不会属于自己：题材、过于主流的票房成绩、擦边球的送审资格……太多的因素都在无形中形成了掣肘。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星际电影节作为全国最高奖项，审美一向保守和主流。之前她的长片就曾经铩羽而归，现在假如把奖颁给另一部长片，无异于是明晃晃地打自己的脸。

    但是再一次沦为陪跑者，坐在台下，松虞的心境也已经和两年前截然不同。

    她能够坐在这里，平静而坦诚地为他人喝彩，是因为她真的不在乎。

    她甚至低头去看了看手表：算一算时间，或许池晏该发表总督的获胜感言了。真好奇他会说些什么——也许她该假装跑去洗手间一趟，去看他的直播。

    危险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很难从大脑里移除掉。

    哪怕这意味着要惊动身边的主席，松虞依然用手指轻轻捏住了前排的椅背，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悄悄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