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这时候,会场的灯光突然暗了下去。
一支乐队跳上了舞台。熟悉的迷幻电子乐,和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打扮的杨倚川。原来组委会竟然邀请了他的乐队来做表演嘉宾。
松虞只好暂时打消了离席的念头,笑着看下去。
唱到一半的时候,打在杨倚川身上的聚光灯又消失了,角落里另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是江左。
他将外套一脱,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开始跳一支现代舞。舞台化作了一幅深深浅浅的水墨画,而他的身体则是一支自由的画笔,肆意,舒展,充满随心所欲的律动,和惊人的感染力。
不愧是曾让无数人疯狂的爱豆,他的确有这本钱。
但这两人的配合又实在太默契,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实现。松虞又想到了什么。她往旁边一看,果然其他人脸上都没有任何惊讶。
“你们都知道?”她问张喆。
“他们练了很久了。”对方挑眉一笑,小声说,“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松虞望着舞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她很认真地说:“谢谢,这对我来说,比拿不拿奖更重要。”
看来,无论是否得奖,这个夜晚注定会属于《灰烬以后》剧组。
每一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这个舞台上大放异彩。但最终,所有的聚光灯,其实都只为一个人而亮起——
后来松虞看得太专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左手边的座位是什么时候空了。
直到灯光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本该坐在身边的主席站到了舞台上,微笑着说:“下面由我来颁布本届电影节的最后一个奖项,最佳导演。”
巨大的投影里,依次开始播放了五部电影的片花。所有人都仰头屏息,凝视着每部电影的华彩片刻。
再一次轮到这部电影时,被播放的片段,竟然正是那场她亲自拍摄的刺青戏。
无人知道镜头里的刺青与后背属于谁,只有她。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银幕上的画面滋生出一种微妙的亲密感,松虞不禁也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这一刻,池晏就在她的身边。他始终以这样的方式,陪伴着她。
于是接下来主席所说的话,似乎也毫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获得最佳导演的是——陈松虞。”
*
在听到陈松虞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咖啡馆里也爆发出一声尖叫。
小艾兴奋得简直快要发疯,差一点就打翻了自己手中的玻璃杯。
但杯子里剩余的水还是洒了出来,沿着她的手指,湿哒哒地往下滴。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又激动又感伤,柔软得一塌糊涂。
“出什么事了吗?”厨房里的另一个人赶紧跑了出来。
“得奖了!!!”小艾继续尖叫,“陈松虞!最佳导演!”
“看你这激动的样子,还以为得奖的是你呢。”对方调侃道。
而小艾满脸放光地说:“你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一共只有五名女导演获得过最佳导演的提名。而陈导演,是第一个真正拿到这个奖的女性。”
对方一怔,接着才道:“第一个?这不可能吧……”
“很荒谬,对吧?”小艾说,“但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同样作为年轻的影视行业从业者,她比谁都更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玻璃天花板。
一切都是隐形的,但那些看不见的鸿沟始终存在。存在于每个行业,每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里。
所以,陈导演再一次创造了历史。
当然,她本来就值得这个奖项,比任何人都更值得这个奖项。
这是电影节向她致以的最高敬意。
对一名始终在坚持自我的女性创作者,也对这世界上所有并未被真正看到过的女性创作者。
而此刻,全世界无数双眼睛,都在目送着陈导演走上那座领奖台。
奇怪不过是几百米的距离,却变得如此漫长。或许是因为沿途的每一个人都将她拦了下来,用力地与她拥抱,为她送上祝福。
这一路她曾经费力地踮着脚尖,踩过许多尖刀,但最终回望的时候,视线所及,只剩下满岸的繁花。
手捧着那座沉甸甸的奖杯,松虞十分沉稳地感谢了剧组里的每一个人,以她一贯恳切和温和的语气——她甚至不需要再看草稿,就能极其流畅地念出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名字。
这或许是史上最冗长的一次获奖感言,但全场的人都以无尽的耐心,聆听着她念出连篇累牍的姓名。因为她值得这样的时间。
最后她说:
“我还想要感谢一个人,尽管今天他并不在这里。这部电影也是我和他共同的作品。很长时间以来,我以为电影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是他将我从银幕的另一端拉了回来。谢谢你,Chase,你也是我的创作母题。”
这是今夜所颁发的最后一项大奖。
但颁奖典礼结束后,小艾和她的女同事,仍然痴痴地坐在投影前,将最后一段获奖感言,来来回回地看了十多遍。
“你是我的创作母题。”同事的眼睛都红了,反反复复地感慨道,“我再没有听过比这更美的情话了。”
小艾怔怔地说:“我也是。”
她始终还记得当松虞在领奖台上,最终念出爱人的名字的时候,流露出了怎样动人的眼神。
那一刻自己所看到的,是比雪山更纯净、比月光更摄人心魄的光芒。
同事又说:“他们一定非常相爱,真好啊。”
一向自称为CP粉头的小艾这时本该继续说些什么。
但莫名地,她却陷入了沉默。
一种奇怪的情绪揪住了她的心。这促使她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打扫起咖啡馆来。
因为颁奖礼的缘故,店里今夜的打烊时间延后了许多。尽管典礼已经结束了,派对和工作仍然继续。时不时有记者或者其他工作人员打着哈欠进来买热美式。当然,等咖啡的时间,大多数人在津津乐道地讨论着的,仍然是最终抱得大奖的陈松虞,和她最后的那句隔空表白。
“拿了这个奖,她是不是就该回去结婚了?”
“……不会跟当初的尤应梦一样吧?”
“那怎么能叫一样!人家可是真的嫁给爱情!”
“不过也是,该拿的都拿了,她还能有什么遗憾。回家享福挺好的。”
小艾默默听着,她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究竟为何会这样郁结。
原来不知何时起,她真正崇拜的对象,从这对恩爱的情侣,慢慢地转移到了陈导演一个人身上。
作为一名立志成为编剧的学生,陈松虞是她想要成为的女性,是她的人生楷模。
可是,假如这位功成名就的女导演,也逃不过结婚的宿命的话……作为一名总督夫人,她还能再继续拍电影吗?还是说,她也会像其他政客的夫人一样,将丈夫视为自己的终身事业?
她的眉头拧着,不敢再想下去。
只顾闷闷不乐地低着头。
突然头顶有人说:“一杯espresso,谢谢。”
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低沉而慵懒。
小艾猜测这大概也是某个可怜的记者,她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哦”,也没去看他的脸。
低头做咖啡的过程之中,她始终听到对方的手机在不断地发出振动,可想而知此人是有多忙。她十分同情地将小杯子放到柜台上:“您的咖啡好了。”
“谢谢。”
一只修长的手握住杯身。
这只手太好看,像是艺术品。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
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小艾愣住了。
霎时之间,她大脑里唯一的想法是:原来Chase本人比在镜头里要英俊一百倍。
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的陈导演。
池晏从她的目光里,察觉到对方认出了自己。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对她比了个“嘘”的姿势,就端着咖啡,匆匆推门离去。
她怔怔地望着那宽阔而挺拔的后背,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夜晚的海风将卡其色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却也极其飘逸。
小艾终于彻底地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僵硬已久的心脏又开始用力地跳动了。
他来找她了。
——可是不对,Chase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唯一的答案也只能从网络上找到。于是小艾惊愕又急迫地打开了一夜都没再看过的政治新闻频道。
原来竞选结果出来得比想象中要早很多——由于两位候选人悬殊过大,S星大选以前所未有的高效,迎来了自己的新总督。
早在电影节颁奖典礼刚开始不久的时候,Chase已经在总督山前,发表了一个简短有力的获胜演讲。
显然,演讲结束后,他就立刻马不停蹄地搭乘飞船,来到了首都星,来到了这座偏远的海岛。
难怪他需要咖啡。
小艾渐渐地回忆起来,对方的面容尽管英俊非凡,但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之下,眉眼间仍然难掩一丝风尘仆仆的疲色。
她不自觉地打开了他的获胜演讲。
Chase果然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翩,是个完美的演说家。但是最让人心动的瞬间,却并非是这段演讲视频。而是演讲结束后,一个路人所拍摄的视频片段。
激动的选民和记者堵住了他离开的路。
但他低头看了看表,突然以一种柔和的声音说:“谢谢大家,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现在,请允许我先行退场,去追逐我的月亮了。”
在几近疯狂的掌声里,这个男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总督山。
在那一瞬间,小艾在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和陈导演一模一样的光采。
而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担忧不过是庸人自扰。
在这一夜,这对伴侣都不约而同地对彼此作出了表白。
她是他的月亮。
他是她的创作母题。
所以,他们始终是平等的。她根本不应该用世俗的想法,去担心这段关系里,谁会牺牲得更多一点。不是这样的,真正的伴侣之间才不会有高低和输赢,只有爱和尊重。
假如她不是这样的陈导演,或者他不是这样的Chase,他们都不会在一起。他们本就是一体。
当然,如果一定计较天平两端,谁站得更低的话——至少先赶来的人,是他,对吗?
好像这本身已经是一种答案。
小艾望着浓雾般的黑夜,莫名感到心里酸酸胀胀,幸福得简直要热泪盈眶。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而一对有情人,也终于找回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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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我也不想停在这里的,四舍五入他俩也算是见面了吧(抱头跑)
下章一定!你们懂的!
第83章番外五
颁奖典礼结束后,例行应该是获奖者合影和媒体群访环节。
镁光灯彻底炸开了,媒体们的问题也是又多又密。但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所有人都笑容满面,极有耐心,什么拍照姿势都一一满足,连金句都是一句连着一句往外蹦。
只有松虞掐着手表,营业的架势很明显。一旦到了约定时间,她就匆匆跟记者打了声招呼,直接从后台溜了出去。
“陈导演?陈导演?”有人错愕地大声喊道。
但张喆意味深长地对他们比了个“嘘”的动作:“别问了,你们懂的。”
“啊?!”台下的众人仍然是一头雾水。
于是张喆笑嘻嘻地又说了四个字:“创作母题。”
记者们终于恍然大悟。
善意的哄笑声一片,伴随着攻势更猛的提问——既然正主已经跑了,只好从其他人那里,旁敲侧击地问一问这位女导演和自己的创作母题的故事了。
飞行器已经停在门口,它会把松虞直接送到机场。
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颁奖典礼结束后,她就立刻搭飞船去S星。时间紧张,她甚至都不打算再先回一趟酒店。
她想,一直都是池晏来找她。
这一次也该轮到她了。
莫名地,这秘密的行动让松虞的心跳也变快了。尽管距离真正见面还有漫长的几个小时,但她已经在想象,池晏真正见到自己的时候,是否会惊讶得难以言表。
她忍不住朝外看,从半空中俯瞰这座海岛。
夜幕低垂,霓虹如昼,歌舞升平。今夜无人入眠。电影宫外的电子屏上也不再是电影节官方海报,而是《灰烬以后》的预告片。像是节日的庆祝烟火一般,永不停歇。
松虞微微一笑,拿出手机来拍下这一幕。
但另一条消息却弹了出来,是订票系统的自动通知:
取消?
她下意识一怔,难道是S星出了什么变故吗?
匆匆地打开新闻,所见却仍然是一片太平。
直到她注意到另一条消息:原来池晏早在几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在总督山发表了获胜演讲。
比她预想中要早得多。
松虞看着视频里意气风发的男人,嘴唇翘了翘。
所以为什么她的船票会被取消,这个人现在又在哪里,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她对飞行员说:“不用去机场了。”
“好的。”对方说,“我们需要返航吗?”
松虞沉吟片刻,突然起了一点玩心。
“不,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吧。”她微笑道。
临时取消的船票。
这是一个相当怀旧的小游戏。
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之间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于是松虞决定将这个小游戏继续玩下去。她按动手机,给池晏最后发了一条消息。
之后就直接将手机给关了,从停机坪里走出去。
外面几乎没有人,鸦雀无声。
只有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音,惊扰了沉寂的夜。她干脆将鞋子也脱了,提在手上。两只脚光着,连同细细的脚踝,一脚踏出去,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子里。
像这样的无名海滩,在这座海岛上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