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突然听到池晏含笑着说:“你知道吗?我也曾经想过,假如我死了……”
她吃了一惊,立刻打断他:“好了,不要说了。没可能的事情。”
他轻笑一声,将嘴唇贴在她的后颈。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光沉黯。
“你会走出来吗?”池晏又问。
声音很轻,但是却很坚持。
松虞睫毛一颤。
阳光将他的剪影投射到墙面上,阴影的轮廓笼罩着画框。
他的手掌仍然按着她的肩胛骨。
还有温热的唇。一切都是很真实的温度,但她只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像是随着水流而渐渐漂远。
“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些?”她转过头来,蹙眉看着他。
“只是突然想到了。”池晏淡淡地说。
“你也知道,这不是没可能的。”
他的世界永远不会干净。
从前不干净,以后……上了公爵的船,在帝国的暴风雨里,也绝不太平。
但他到底还是将她也拉了上来。
松虞扯了扯唇,却伸手捧住他的脸。
尽管两人还是抱在一起,但是情绪不复方才。凝视着彼此的眼睛,任凭天窗里的光线,像蘸满颜料的画笔,在漆黑的瞳孔里游移,深深浅浅。
而他的声音太低。像是一捧荒土,接住了凋零的花瓣。仍然让人觉得空落落。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踌躇片刻,最终说出的却是一句玩笑话:“我知道什么?反正我是没听说哪个总督在任期内莫名其妙地死了。倒是有不少可怜的导演,好端端地拍着电影,就被头顶上突然掉下来的灯给砸死了……”
尽管纯粹是插科打诨,但这句话的确冲淡了此刻郁结的气氛,反而勾起了某些并不算久远的片场回忆。
在他们拍电影的时候,同样的事就发生在了松虞身上。好在那时候池晏反应很快,将她给拉开了。
两人鼻尖相触,相视一笑。
池晏低头凝视着她,突然道:“那时候就很想吻你了。”
“什么?”她忍着笑意说,“你抱着我在地上滚了一圈的那一遭?真以为自己在演八点档爱情片啊?”
“是你坐在监视器前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知道,还那么认真地拍着我的事。真是个傻子,被骗了还帮我数钱。”
“少自恋了。”松虞瞪他,“谁在乎那是不是你?”
“你在乎。”
池晏笑着看她:“我不是你的创作母题吗?”
松虞目光闪烁得很可疑,耳朵都红了。有些话,气氛到了就很自然地讲出来,不代表之后再想起来不会觉得羞耻——但他果然也听到了她在颁奖典礼上说的话。
罕见的羞赧爬上脸颊,比墙边的蔷薇更娇艳。犹豫片刻,她张口要反驳他,给自己找个场子,但是立刻被他咬住了嘴唇,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后背抵着墙。十指交叠。用力到让人心悸的吻。
余光瞥到他身后的天窗。
尽管此刻他们还站在黑暗的船舱里。但窗外碧空如洗。蓝得如此澄澈,几乎看不到一丝浮云。
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谁救了谁,谁帮了谁,哪处是因,哪处是果,一笔糊涂账,总是很难算清。但也没人想真正去计较。因为纠缠得越深,也就越难以分开。
再没人能像他们这样,经历过太多,又舍弃了太多,才终于能在一起。
*
最后松虞还是将池晏生拉硬拽到了甲板——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地方。
大多数像她这样肤白的人都会怕晒,但松虞显然肆无忌惮,心安理得地晒着日光浴,像只雪白的暹罗猫,懒洋洋地趴在锃亮的柚木上。
手肘边还堆着一大堆从书房里找到的原版,像是一堆砖头,整整齐齐地撂在一起。
池晏随手拎了一本过来,漫不经心地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一行大字“DeathontheNile”。
他不禁失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白天该做的事情吗?”
“当然。”松虞理直气壮道。
池晏:“这和看剧本有什么区别?”
“区别太大了。”她嘴角含着笑,却头也不抬地盯着书页,“这你就不懂了,看剧本是工作,但是边晒太阳边看侦探,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假期。”
“我的确是不懂。”池晏懒散地说,“劳烦陈导演来教一教我。”
他屈腿坐在一旁,恣意展示自己堪比男模的身材。目光也相当肆无忌惮。
松虞的浴袍也早已换成了泳衣。两根细细的带子,绕着脖子,勾勒出完美的肩颈线条。
或许这雪山般的背勾,也被日光照出一层暖意。
他不禁想要去抚摸她的脊背。
但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松虞已经翻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她难得这样有兴致,声音都变得雀跃起来,“我猜这些书你肯定一本都没看过。”
他哪里有过闲情逸致去看?
池晏掀着眼皮扫了手里的书一眼,摇了摇头。
“非常好。”松虞满意地说,“这个游戏就是,我来复述侦探的情节,而你来猜谁是凶手。”
她的笑容可真灿烂,比阳光更迷人。
池晏垂着眼看她,语气很轻:“好啊——可是我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
他想要的奖励是什么,昭然若揭。
幽深的目光沿着她伶伶的锁骨,一直往下滑,落到腰和平坦的小腹,以及修长的腿。
像贪婪的饕餮,在审视着自己鲜美的猎物。
松虞毫不客气地推他一把:“你还是先猜对了再说吧。”
“我一定全力以赴。”池晏含笑道。
他又坐了起来,将手撑在她的身边,甚至于故意捉住了那只细瘦的脚踝,拇指轻轻摩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松虞白了他一眼,就开始了娓娓的讲述。
摇晃的海平面,她轻柔而温和的嗓音,俨然化作一只洁白的帆船,随着微风而起伏。这本身就有一种自然的节律之美。
池晏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享受这个游戏。很快他就沉迷于其中。
“一位富家小姐爱上了好朋友的男友,并且成功地得到了他。新婚燕尔,他们决定坐豪华游轮去度蜜月,然而同一艘游轮上,两人碰到了那位被横刀夺爱的好友,接着富家小姐被人谋杀了……”
导演天生就有好口才,能够将一件事说得条理清晰。故事很快就讲完了。
松虞笑意一点点加深,回望着他。
“所以,你的答案?”
池晏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吟道:“真巧,这也是一个发生在船上的故事。”
松虞:“当然巧,这就是你刚才拿起来的那本。”
“我运气不错。”他挑眉道。
“可惜这艘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发生什么。”
池晏:“……你听起来好像很遗憾。”
“当然了。”松虞一本正经道,“你知道暴风雪山庄吗?”
“嗯?”
他并不知道,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推理里的一种经典模式。一群人聚起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并且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离开,例如一个因为暴风雪而与世隔绝的山庄,或者密室、孤岛……”
“或者是,没有信号的汪洋大海上。”池晏微笑着替她说完剩下的话。
“BINGO。”松虞向他眨了眨眼。
“看来我的陈小姐对于犯罪这件事,相当有兴趣。”他垂眸凝视她片刻,扣住她脚踝的手突然用力,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像只滑腻的金鱼。
“亲爱的,凶手当然是……”
他埋首在她的颈项,一边吻她的锁骨,一边轻轻地说出那个名字。
松虞:“!”
她微微睁大眼睛,没料到他竟然一猜就中。
想要抬头说些什么,但是手腕完全被池晏按住了。只能任凭凶猛的吻,像是一场湿热的雨,将她的身心所席卷——
因为,游戏的胜利者,正在索取自己的奖励。
良久之后,两人才终于分开。
“多谢款待。”池晏说。
英俊的脸上,露出迷人而餍足的笑容。
而松虞只留给他一个无动于衷的背影。她转过身去,认真地挑拣着那一堆。
“我要提高难度了。”她宣布。
“悉听尊便。”
她又挑了两本经典侦探出来。
但无一例外,池晏每一次都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你等着,杀手锏来了。”她终于放了狠话。
“听听这个——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富人家族。其中,独断专行的老太太被人谋杀了,而她的聋哑女儿也被人下了两次毒,但侥幸没死……”
池晏与她仰躺在一起,微微眯着眼,慢慢地将手撑在脸侧,对她勾了勾唇:“唔,这次好像有点难度。”
“当然了,这可是奎因。”松虞的眉心终于舒展起来,罕见的眉飞色舞,“猜不到了吧?”
但得意不了一会儿,池晏就探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凶手当然是……”
又答对了。
松虞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其实你根本就看过这些书吧?”
池晏短促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亲爱的,不要忘了,我是专业的。”
专业。
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明白这个词的深意,接着不禁也笑出了声。
“我知道了。”她拖长了语调,“你当然是专业的……良好市民。”
池晏笑得含蓄又优雅。
但是却不由分说地朝着她覆盖过来,用身体压制住她。
她仰着脖子看他:“这一次你要什么奖励?”
“你说呢?”他反问她。将她的脸掰过来,交换了一个汗津津的吻。
下午三点。
暴晒的日光依然令人眩晕。
她的皮肤白得简直耀眼,像阳光下的新雪,又像波光粼粼的海面,泛起一层细密的金沙。
但总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目眩神迷。
他们到底还是做了白天不该做的事,在摇晃的大海上,在被晒得发烫的甲板上,和这个男人——
这可真疯狂。简直也像是一场光天化日的犯罪。
只有一个凶手,和一个被害人。
池晏在她耳边哑声道:“暴风雪山庄。”
“是的,暴风雪山庄。”松虞心领神会地笑,又重重地用牙齿去碾他的下巴。
但是他却不再笑了。
背对着太阳的轮廓,更显得他的目光晦暗。漆黑的瞳孔,像是罕见的日蚀。
“假如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他低低地说。
“但是,记住我,记住我曾经给你的——”
松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仿佛也被这危险的暗光所灼烧。
原来他还记得。
他还对早上船舱里的那段对话耿耿于怀。
洁白的手臂仍然攀着池晏的后背,像是溺水之人。
一滴汗恰好沿着他锋利的下颌落下来,落进她的眼睛里。
这下更加刺痛了。她吃力地眨眼。
池晏俯下身来,捧着她的脸,去吻她颤动的睫毛。
视线彻底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凌乱的光斑。
吻又慢慢地变成一声叹息。
“傻子。”松虞听到自己说。
当然,他和她之间,他一向是那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但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池晏应该说的台词。
他应该说,陪我一起死。
而不是,好好活下去。
可是这样简短的几个字,却是她所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于是松虞将他更用力地搂在怀里,喃喃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因为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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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雪山庄的描述部分借鉴百科。
提到的两本书是《尼罗河上的惨案》和《Y的悲剧》,但我完全没有剧透!
番外估计还能写一阵儿……大家别急着跟我拜拜啊QAQ
第86章番外八
傍晚时分,游艇经过了一座无人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