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他也曾在电视里无数次领教过对方的魅力。但身在首都星,他才清楚这些政客的把戏,所以也一向坚信,这不过只是团队的包装而已。
但现在他才知道,镜头的确具有欺骗性。
却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
镜头放大了Chase的英俊和亲和力。
从不曾想过,他的真人竟是这样有侵略感的人。
太高大,也太凌厉。
擦肩而过时,池晏误以为居豪是个粉丝。因此他弯了弯唇,漫不经心地对他点了点头——本该很友好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仍然是如此居高临下。
只消一眼,就能令自己喘不过气来。居豪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转过身去。
门开了,陈导演再一次出现。
池晏俯身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立刻笑了出来。
居豪彻底怔住——
一模一样的笑容。
方才那个令自己无比惊艳的笑,再次出现在陈导演向来冷冰冰的脸上。
那是凝视爱人的眼神。
他从未想过,这不近人情的女人,也能对一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眼神。原来真有人能将她拉下神坛。
池晏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他并未转过身,只是一手很自然地揽着松虞,另一只手淡淡地往后一带。
门再一次合上了。
也阻隔了这窥探的目光。
但年轻人仍然死死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里顿时多了几分阴鸷。但转过身来,仍然满脑子都是松虞的笑容。
他也想……
拥有这样的笑容。
居豪轻轻勾起唇。
*
松虞的确没有用居豪。
她将他的档案束之高阁,转头又联系选角导演,继续找其他人试镜。
但始终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
毕竟临阵换枪,时间太仓促,更是难上加难。综合长相、气质、表演功底、与尤应梦的化学反应……一时之间,居豪的确就是最佳的人选。
然而松虞迟迟不肯松口,选角导演都被她磨得焦头烂额。
某一天深夜,他旁敲侧击地来问她,究竟这男孩是哪里不合适。
她心里好笑,总不能说是因为对方动机不纯,万一招进剧组里节外生枝,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只能随便搪塞了几句,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打开了选角档案。
里面一水的年轻男孩子照片,星目剑眉,唇红齿白,目不暇接。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你在看什么?”池晏问。
温热的身躯贴紧过来。
他从背后抱住她。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起来。柔软的床榻也跟着塌陷下去。
低沉的声音,缓慢地沿着她的耳廓。
他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
松虞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档案:“看演员。之前那个男主角跑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池晏眼中锋芒一闪,轻声道:“跑了?要不要给你抓回来?”
尽管是很随意的语气,松虞还是回过头,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可别乱来啊。”她说。
他微笑道:“只是开个玩笑。”
“只有你老人家能开这种玩笑。”松虞没好气地说。
她没理他了,又盯着屏幕,继续让页面慢慢地自动下滑。
但他始终专注地望着她的侧脸,目光亦充满蛊惑,存在感太强,很难不让人分心。
松虞又看他一眼,突发奇想道:“不如你帮我一起选?”
池晏低笑一声:“好啊。”
修长的手指滑过屏幕。
他将档案投影到卧室的半空中。
两人都懒洋洋地倚在床上。池晏半搂着她,慢条斯理地评价起来。声音始终很轻慢。
“这个不行,眼睛太无神。”
“这么胖也能做演员?”
“脖子太难看。”
“五官不协调。”
松虞:“……”
果然,就不该对这个人有任何期待。
“你够了。”她忍无可忍地伸手去晃他的眼睛,“怎么净挑刺啊?”
池晏笑了笑。
他捉住她的手腕,垂在身侧,十指交叠。动作温柔又强势。
“只是实话实说,亲爱的。”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又在她耳边低声哂笑道:“毕竟你眼光得高一点。”
松虞斜睨他一眼:“为什么?”
“最好的人都在你面前了。”池晏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你怎么忍心还去看他们?”
松虞心念一动。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将她的脸掰过来。他低下头,他们借着这姿势接吻。
床头灯将彼此的脸都照得朦胧而柔和。
唇齿之间,松虞用手撑起池晏的脸,用拇指摩挲他的薄唇:“原来你就是来捣乱的。”
“难道我说得不对?”他反问她。轻轻咬了她的指腹一口。
望着池晏的脸,松虞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和他相比,任何男演员都要黯然失色。
明明已对视过无数次,她仍然会被那双深邃的眉眼所吸引。隔得太近,他的瞳孔里只剩下她的倒影,像是漆黑的浪潮,将她细密地吞噬。
“倒也没有错。”她很坦诚地说,“可惜这个角色你演不了。”
池晏又凑近过来。
轻轻啄她的唇,含笑道:“因为你不忍心看我在电影里吻另一个女人?”
“有什么不忍心的?”松虞故意道,“那也太不专业了。”
“那是为什么?”他配合地挑眉,摆出好奇的姿态。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因为你太老了——我们要找的可是二十岁出头的学生。”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池晏的神情为之一变。
他淡淡一笑,以一种极其危险的眼神凝视着她。
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太老了。”池晏懒洋洋地说。
接着他用身体将她堵在床头。
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落下更重也更凶狠的吻。
她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彻底剥夺了呼吸。
视线的余光里,隐约感受到池晏的另一只手,带着她,在身后摸索。
按住了什么按钮。
手被轻轻地硌了一下。不疼,却很突兀。
霎时之间,投影被关上了,灯却还开着。重重叠叠的灯影,勾勒出他的轮廓,她的喘息。
起先池晏还有几分戏谑的笑意,停下动作,故意问松虞是不是还要继续找男学生,但她当然不会回答,反而重重咬了他的喉结一口。
这是他们之间最爱玩的把戏,最精准的点火。于是火苗簇地一下点燃起来,灿灿的黄,热烈的红,幽冷的蓝,彻底将她所裹挟。
很快就连玩笑也顾不上了,太投入,彼此的目光都失去焦距,呼吸也没有韵律,在极致的疯狂中,这个夜晚逐渐地失控,扭曲,变形,碰撞。被寒冷的灯光若有似无地所照耀着,时而看得清,时而看不清。
黑夜被捏出了无数种形状。她好像在高空上荡秋千,而身后的一只手,不知道何时会用力。
这是池晏要身体力行地告诉她。
她要的,只有他可以给她。别人都不可以。
没有人可以。
*
第二天,松虞打开了邮箱里的未读邮件。
密密麻麻一整页,全是居豪发过来的。
这段时间以来,对方的态度始终很积极,像一个不断争取上诉的死刑犯人。
他不断地给松虞发邮件,给她看自己写的人物小传,详尽地解释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言辞之间,口吻都比从前要诚恳了许多。也一再地强调,自己很需要这部电影,也很想演好这个角色。
这倒是找对了方向。
假如他一再地向她道歉、谈自己的私人感情,松虞一定会立刻就关掉页面。
毕竟她其实并不在乎居豪喜欢谁。她不满意的,只是这个年轻人当时太过轻浮的姿态。那背后隐含着一种对于电影的不尊重。
因此又安排了两轮面试之后,她最终还是录用了居豪。
正式进组后,他的表现的确不让人失望。他没什么基本功问题,表演也始终很精准,是很典型的学院派。
尽管如此,松虞还是表现得相当避嫌。她几乎不会与居豪单独相处,除了必要的讲戏以外,也不怎么跟他说话。
好在她对谁都一向是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没让人看出端倪。
最初拿到完整剧本的时候,许多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这部电影的风格与松虞此前所有的作品都不同。
这是一部轻喜剧。
而松虞从未拍过喜剧。
故事的女主角是一位耽于幻想的家,年过三十,还没有写过一本成功的作品。但尽管无人赏识她的才华,她依然坚持创作。哪怕这意味着她只能住在地下室里,众叛亲离,离群索居。
男主角则本来是一个年轻的小偷,却因为被人追杀,而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她的家里。
那是一个雷雨天。
家迷迷糊糊地醒来,闪电从头顶劈过,狭窄的天窗里,一点亮光照亮了床头那张俊美而年轻的脸。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小偷紧张地握住了藏在身后的凶器,他从未杀过人,甚至也不想伤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这时候,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脸梦幻地说:“我在做梦吗?成精了?”
接着她穿着睡衣,从床上跳起来,给了年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而小偷尽管浑身僵硬,内心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手腕垂了下去。
原来她竟然深信小偷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从自己的文字里活过来的完美纸片人。
接下来当然是一段《开罗紫玫瑰》式的,阴差阳错的同居生活。
小偷为了能暂住在地下室,躲避全城的通缉,也就顺水推舟地回应了对方的幻想,扮演一个被塑造出来的角色。
这其中自然发生了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家开始围绕着这个角色,进行新的创作。而无论她写了什么,小偷都要想尽办法去帮她在现实里实现。
他屡屡险些穿帮,但是又惊险地圆了过去。
另一方面,两人尽管在地下室里过着鸡飞狗跳的快乐生活,但他所牵涉的□□情仇也始终是背后悬而未决的张力,如同一只深而重的漩涡,随时要将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给席卷进去。
很难想象编剧小艾只是一名学生,她的剧本写得既扎实又老练。并且不同于时下的大部分屎尿屁低俗喜剧,这部电影所传达的,是一种更高级的喜剧审美。
幽默与张力,始终来自于层出不穷的巧合与误会。又在这些误会的形成与解决中,巧妙地推进了主角之间的彼此理解。
家和小偷之间的关系开始于谎言、欲望和虚荣心。
但最终却也像是剥洋葱一般,逐渐脱掉了那层喜剧的皮,得以展现出彼此的赤子之心。
尤应梦的表现是非常颠覆性的。
她并没有为这个角色而刻意扮丑,但那种松弛而自然的表演,有别于此前她所诠释的任何角色。
这才是最难得的,她抛开了所有的表演技巧,在真正演一个闪闪发光的普通人。
看到她出现在镜头前的一瞬间,松虞就明白,她的长假到底是起到了作用。尤应梦的确是从过去走了出来,否则她不可能贡献出这样脱胎换骨的表演。
而这也正是松虞想要的:这是一个小人物的喜剧。恰恰是这种没有痕迹的、生活化的表演,才最能消解剧本本身的强戏剧性。两者完全相得益彰。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拍了一段时间,剧组没再出过什么临时状况。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认为影片是否极泰来。
直到某一天下戏,松虞有事去化妆间里找尤应梦。
对方并不在。她推开门,只看到居豪一个人坐在化妆台前,嘴里振振有词,或许是在背台词。
松虞转身要走。
但他从镜子里看到她,眼睛一亮,已经冲了上来,先她一步将门重重关上。
砰。
门板被勾上时掀起一阵风,刮过她的脸。
而居豪就站在自己身后,站得很近。
角落里的一盏橙灯,光线在墙面游曳。
若即若离的距离,青春的体温。
于是松虞往旁边站了站,微微蹙眉道:“有事吗?”
对方一脸热忱地低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