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橙光将这双眼照得尤其明亮。
“陈老师,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他说。
松虞抱臂,抬头看着他:“谈什么?”
居豪深吸一口气,目光反复在她脸上逡巡:“您最近一直在躲着我,是吗?”
松虞:“……”
她还在思考该说些什么,对方又咄咄逼人地问道:“是因为Chase吗?您怕他会不高兴?”
他用手肘抵着门板,像是用肉身塑造出另一座铜墙铁壁,将松虞困在这里。
松虞说:“你想多了。没有的事。”
但居豪低下头来,不依不饶地说:“不行,您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松虞仔细地审视着对方的脸,突然心念一动。
她意识到,这并非他们第一次试镜时,自己所见到的那双居豪的眼睛。
这更像是小偷的眼睛。
热情,大胆,一腔赤诚。
他如此年轻,俊朗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岁月还不曾爬上他的眼角,这是时光的恩赐。
看来他入戏了。
对于进入状态的演员,松虞从来不会过多苛责。因此她只是很好脾气地对他笑了笑。
“状态不错。”她说,“继续保持。”
居豪一时没懂松虞在说些什么,他错愕地拧眉望着她。
松虞原本想要拍一拍他的肩。
但手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转了个方向,将门拧开。
咔哒一声。
她径直走了出去,只剩下居豪独自站在昏暗的房间里。
年轻人默默凝视着松虞的背影,仍然不肯死心,祈求对方哪怕能够回头一次——或者脚步能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然而始终没有。
又失败了。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小偷的活泼与热情烟消云散,只剩下属于居豪本人的阴鸷和算计。
看来这一招也没什么用。这女人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转身用力一扫,化妆台上的物事哐哐啷啷,全掉落到了地上。
“滚回来收拾东西。”
居豪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很快助理就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转身又拧上了门。对方对于老板的少爷脾气早已经习以为常,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替他收拾起残局。
居豪望着助理,低头把玩着桌上的东西,若有所思地说:“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老男人吗?”
助理哪怕敢插嘴。眼观鼻鼻观心,头越压越低。
而他兀自冷笑一声:“我还就不信了。”
啪地一声。
他砸碎了最后一瓶修容液。
阴影深处,木地板上,慢慢地晕开了一团浅褐色的污渍。
*
又过了几天,该拍到前期的一场重头戏。
在剧情的这个阶段,家还深信小偷只是自己笔下的角色,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而对方则极其乖巧,予取予求。
但她到底只是个敏感又怯懦的创作者,有贼心没贼胆,即使面对这样年轻鲜亮的身体,也只敢写些什么“他替我怕穿鞋”“他喜欢在家里半裸穿着浴巾到处走”之类毫无性吸引力的剧情,再一脸春心萌动地等待着对方在现实中实现这一切。
打破僵局是在某一天夜里。
她不胜酒力,却偷偷喝了一点酒。借着酒劲,家爬到了电脑前,文思泉涌,啪啪啪地敲起虚拟键盘来。
早已熟知对方套路的小偷,也故技重施地躲在后面,像看笑话一样,等着看对方又要创作些什么无聊的小学生剧情。
结果越看越心惊肉跳。
渐渐小偷的脸黑得像乌云罩顶。
他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绝对不可能再敷衍了事了。
因为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色.诱”。
他怎么都没想到,才喝了这么一点酒,这老女人就如此文思泉涌,甚至连最羞耻的细节都写得事无巨细,栩栩如生。
“他将我推倒在沙发上。”
“一只手撑在我的脸旁边,而另一只手则伸长了,去拿茶几上的酒瓶。”
“隔着薄薄的睡裙,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他真像是黑夜里的太阳。亮得太晃眼,我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慌乱之中,我想要躲开,却不小心磕到了他的下巴。他吃痛地轻轻嘶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伊甸园里的那条蛇。它诱惑夏娃时的声音,是不是也这样动听?”
“我不停地说对不起,而他又在我耳边低低地笑起来。不要乱动。他说。他用一只很冷的手固定住我的脸,另一只手抬起酒瓶,含了一口烈酒,用吻渡给我……”
“酒精顺着他的下巴滑落下来,滴在我的睡裙上……”
然而也就是这场戏,居豪怎么都演不好。
这看似只是场情.欲戏,其实却有很丰富的层次。
在家的想象里,自己笔下的角色当然是撩人的,完美的,无往不利的。但现实里的小偷也只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哪里能有这么高超的伎俩。
因此居豪所扮演的小偷,应当有一个幻想照进现实的递进。
最开始他是照本宣科,磕磕巴巴,举止颇为可笑。没想到后来反而被沙发上的女人所吸引,真正被勾起了那种少年荷尔蒙的魅力。
这场戏也就变得戏假而情真。
难点在于,他需要演出那种生涩的性感。
然而居豪却始终都拿捏不好分寸。
为了帮助两人入戏,旁边用的道具本来就是真酒。NG了十几次,一瓶酒都快喝空了,他竟然还是没找到状态。
双方的脸都渐渐地红了起来。
假如再演不好,这一天算是白费了。
化妆师匆忙地过来补妆。松虞倒还算是平静,仍然耐着性子在给居豪讲戏。
然而突然间,年轻人抬起一张绯红的脸,直勾勾地望着她:“陈老师,不然这样,您可以给我们示范一下吗?”
松虞一怔,不禁正视着对方。
而他的眼尾都在微微泛红。
吐息之间,亦带着一股微醺的气息。
戏外倒是比戏里要更勾人。
*
池晏走进了片场。
松虞事先向他知会过,自己今天要拍一场夜戏,大概会很晚回家。
而他则是突发奇想地过来看望她。
毕竟他从来都喜欢工作时的陈小姐。
助理将大包小包的食盒分出去。剧组里的人一拥而上,人人都一脸喜色,深知陈导演的伴侣向来出手阔绰,最会做人。
制片人也过来点头哈腰地同池晏见礼。
“她在做什么?”池晏漫不经心地笑道。
“陈导演还在拍戏呢。”
他淡淡道:“我去看看。”
“是、是……我这就为您带路。”
制片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实际上松虞为了拍今天这场戏,特意清了场。既如此,带人参观本该是大忌。
但是Chase怎么能算闲杂人等呢?
两人一边往里走,制片人一边低声向他介绍,里面正在拍些什么。
原本很香艳的情节,由他这样战战兢兢地念出来,也不免有些违和。
池晏不置可否,只是“唔”了一声。
心里却想到了松虞有天晚上曾说过,她要找个年轻的男学生。
原来男学生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处?
倒是要看看她究竟要怎么拍。
他不禁露出了淡淡笑意。
走到门边时,制片人先他一步,看清了片场的情形。
对方莫名地身体一僵,转过头来。
他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说:“呃,这会儿陈导演好像很忙,不如咱们在外面等一等?”
然而池晏只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心虚。
“是么。”他轻轻一笑。
看似仍然是懒散的步子,但是根本不容拒绝。
被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所直视着,制片人哪里还敢堵着路,下意识地就让开了。
池晏看清了片场的情形。
他眉心一跳,低低地哂笑了声。
这果真是一副极其旖旎的场景。
两个人倒在沙发上。
一个人柔软而温顺地躺在下面,目如春水地仰视着。
另一个则不由分说地抵着她,嘴里咬着酒瓶,虚虚地抿了一口。
在极其考究的打光之下,双方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银光。对视的眼神里,都有种欲语还休的暧昧。
而趴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正好将一口酒缓缓地咽下去,细长的脖子被照出一层明暗的分界线,下颌的线条更是美得惊人——
明明只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池晏的喉结仍几不可查地滚了滚。
他记得她从来不肯喝酒的。
这会儿倒是愿意为戏献身了。
直到松虞转过头来,神情一变,眼角的妩媚亦转为了严肃。
她认真地问站在一旁的居豪:“你明白了吗?”
居豪早已经彻底石化了。
但还是竭力想隐藏自己的尴尬,假装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陈老师。”他艰难地说。
这正是池晏所看到的情形。
尤应梦仍然在演家。
而此刻在扮演小偷的……则是陈导演本人。
“你们拍戏真有意思,是吗?”他又轻笑一声。
声音不大,闲聊一般,像是在问旁边的制片人。
但对方哪里敢答话,只是匆匆地点头,又默默地擦了擦头上的汗。
而池晏拿出手机,好整以暇地对准沙发上的两人,拍了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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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先给大家道个歉!!!
本来是前几天就该更新的,但是最近有许多洋葱新闻一般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
先是颈椎的老毛病又犯了,接着和朋友出去玩,在车站手机被偷了(是的你没看错,现在居然还有人偷手机T.T)而我又非常作死地没开icloud,结果这么多年的备忘录、写作灵感和旅游照片也全部都……没有了……救命啊,现在真的有种过去十年都被人偷走的感觉。
等到我兵荒马乱地回来搞定了挂失补办各种事,终于可以继续码字,昨天家里又停了一天电。
虽然很惨但是写到这里都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总而言之,朋友们请放心,接下来一周我会疯狂更新的!!!握拳!
第92章婚姻生活(五)
对于这场重头的情.欲戏,居豪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
他到底年轻,表演经验有限,阅历更浅薄。虽然也谈过几次恋爱,但并没有哪个女朋友能够和尤应梦相提并论。
哪怕只是素颜,又穿着款式最保守的睡裙,但尤应梦就是尤应梦。当她倒在那张小沙发上时,仍然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起初他是真的不会演。
哪怕排练过几次,镜头一转,他还是手足无措,连动作都记不清,更别提台词。
此刻他突然明白了那些需要靠念数字而非台词演戏的人的心情,因为他也总是下意识要去看沙发背后的提词板,全副身心都用在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上。
但陈导演的眼光又如此敏锐,一旦察觉到他走神,就会立刻喊卡。
这样重复了几次如出一辙的错误之后,松虞察觉到他越来越挫败与懊悔,干脆就停了下来。
“居豪,你先过来一下。”她说。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会挨一顿破口大骂。
毕竟导演向来都是片场的土皇帝,他所见识过的剧组,所听到过的轶闻都如出一辙:即使是平日里再温和的人,开机后都会成为暴内心越是垂头丧气,表面看起来就越满不在乎。居豪仰着脖子走了过去。
而他所面对的,只是一如既往温和的眼神。
陈导演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
她不仅没有骂人,甚至还再一次给他讲解起角色来:此刻小偷应该是什么心情,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状态,该如何表现那些层次变化。事无巨细,尽数娓娓道来。
最后松虞说:“没关系,你会紧张也很正常。适度的紧张能让你离这个角色更近。”
这句话说得如此体贴,居豪不禁心念一动。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陈松虞。
原本这女人也不只是会不假辞色地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