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结果,只好默默地回酒店补觉。
松虞当然不是故意不理他。
只是池晏从她背后将手机捞走了。
“关机,或者让他滚,自己选一个。”
他语气凉薄地说。单手抱着她,另一边则用两只手指夹着她的手机。
纯黑的被单裹着两人的身体。
他们甚至连窗帘都没拉开,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松虞只是笑了笑,眼皮耷拉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甚至都没打算去将手机抢回来。毕竟她也实在太困了。
池晏轻嗤一声,低头看着她,语气却很温柔:“再睡一会儿。”
“……嗯。你也是。”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池晏,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池晏漫不经心地摩挲她的脊背,又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只需要往上一滑,就能看到她和那小演员的全部聊天记录。
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只是懒懒地一笑,就将她的手机扔开了。
两人一直睡到了中午,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清醒过来的松虞,终于回忆起早上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和居豪的一段对话。
她很快猜到那年轻人身上的恶作剧,忍不住斜睨池晏一眼:“你几岁啊?”
池晏:“什么?”
他坐到餐桌边,将咖啡推到她面前,表情也很坦荡。像是真的对此毫不知情。
松虞一怔:“不是你吗?”
“你觉得……我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吗?”池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经常做这么无聊的事?”她哼了一声。
“我可没有。”他捏着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把玩。
而松虞不仅将手指抽了回来,还顺势拍了他一下:“你是没有,别人都帮你做好了。”
池晏短促地一笑。
他知道松虞是在说之前路嘉石的事情。当时那小子没经过他允许,入侵她手机,给她发了假消息,哄她出来跟自己见面。
不过,也算是干了件好事。
“我还犯不上什么事都跟那傻子讲。”他语气很无辜地说。
松虞仍然不置可否地说:“是吗?”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再说了。”池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种雕虫小技,也不是只有他会。”
松虞咬了一口松饼,很无语地看着他:“雕虫小技?”
也只有面前这个男人,会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将入侵私人账户这种违法行为描述为“雕虫小技”了。
池晏支着脸,歪头看她,半是诱哄的语气:“想学?我教你。”
“没兴趣,谢谢。”
她又举起一块松饼。
而池晏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好无情,一点机会都不给你老公。”
突然他俯身过来,猝不及防地从她的嘴里咬走了半块松饼。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而他仍然凝视着她。
这动作比接吻更旖旎和突然。
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像是被阳光晃到了眼睛。
于是这一刻双方的姿势都更像是接吻了。
良久之后,松虞才很缓慢地咬掉了剩下的半块松饼,不忘瞪他一眼:“吃你自己的好不好?”
“我爱吃你的。”
“……说点人话吧。”
“这不是人话吗?”
“……”
阳光透过树藤,洒落在墙面上。
一顿平平无奇的早餐也变得太缱绻。
这样说来还要感谢尤应梦——或者居豪。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机会如此悠闲地坐在一起。
两人吃了一顿异常漫长的早午餐,才携手来到了书房,各自处理工作。
但松虞仍然忍不住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对居豪恶作剧了一番。排除了其他可能的选项,假如不是为她出头,那就只能是为了——
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傅奇今天也请假了。
于是她弯唇笑了笑,对尤应梦发了一条消息。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毫无意外的回复。
松虞笑意更深。
但她想了想,到底没有拆穿傅奇。只是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居豪发现自己仍然过得相当倒霉。
事事不顺心,还都是很微妙的那种不顺。
手机频频死机,买了新的又几次都寄丢了;剧组的盒饭一连几天都是他最讨厌的菜,让助理叫又遇上大堵塞,饭还没到人已经得赶着去拍戏,只能饥肠辘辘地连演好几个小时;最可笑的是,连飞行器的门都开始不听使唤,他每次开门,不是撞到额头就是撞到脚趾。
居豪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暴躁。
但是为了维护自己在陈导演面前的形象,他又不能发火,每天人前还是那副乖巧伶俐的模样,只能私下里将气都撒到了助理身上。
助理当然苦不堪言,被迫查了不少星相学,安慰他这只是水逆水逆,甚至还去附近的庙里替他求了个好运符回来。
当然,他私下也打好了辞职报告,随时准备跑路。
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就接到了猎头的电话。
助理:“???”
好运符显灵了吗,他明明连简历都还没做好啊。
然而猎头提供的新机会异常诱人,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收到辞呈的居豪:“……”
这下好了,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第二天去片场,他可怜巴巴地向松虞哭诉自己的助理跑路了——他一向很喜欢在这些小事上,不遗余力地找陈导演去刷存在感。
但松虞只是笑了笑,又很和气地说:“这样不是正好么?”
同时相当隐晦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傅奇。
居豪皱着眉头道:“您说什么啊?我都这么惨了!”
松虞:“也许这反而能帮助你理解角色。”
居豪撇了撇嘴:“好吧,那我听您的,先不让公司给我找新助理了。”
而松虞忍着笑意,故意向他指了指远处的傅奇:“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那是我的助理。”
居豪:“……我知道他是您的助理。”
他颇为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和他脸上那一道深深的疤。
不知道为何,居豪总觉得这个人不太喜欢自己。
再说,长这么凶,谁敢使唤他啊?
“不了不了。”他连忙道,“也没什么大事,我自己来做好。”
说着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起先居豪并不相信松虞所说的什么进入角色那套。
毕竟他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可不是什么方法派,需要靠折磨自己才能揣摩角色心理。
但不知为何,自此往后,他的表演倒的确是渐入佳境了。
假如说在此之前,居豪觉得自己和小偷这个角色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薄纱。他看似是在演小偷,其实还是在演自己。
现在就不同了。他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和小偷之间的相似性。
那么,谁是自己的家呢?
整日流连在片场的地下室里,望着那一切本该属于陈导演的道具,居豪觉得自己慢慢地也有了答案——
在戏里,沙发上的那一夜之后,小偷和家的关系,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很奇怪,他们之间拥有的明明只是一个充满欲.念的、阴差阳错的吻。
但身体反而变成了通往心灵的开关。
令他们拥有了彼此理解的契机。
小偷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于家的看法。
从前他觉得这是个幼稚的老女人。他从来没见过谁三十岁了还这么无聊。但现在,他反而从她身上,感受到某种超乎于年龄的天真和可爱。
而家经过那血脉贲张的一夜,竟然比他更害羞,故意躲了他好几天。
破冰的契机,是一个周末的早上,她瘫在床上不想动,于是在电脑上写下了:“今天他帮我做了大扫除。”
原本满脸期待地在角落里偷看的小偷:“……”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他一边腹诽着:什么穷鬼,连清扫机器人都买不起!
一边却很口嫌体正直地开始帮她打扫起来。
当然,他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粗暴。
哐啷哐啷。暴风骤雨般。一本书从书柜里啪地掉落下来。
小偷差点一脚踩上去。定睛一看,这本书他居然看过,是多年前相当卖座的一部畅销青春。他一度很喜欢,但显然家并不喜欢。否则不会将它扔在最无人问津的角落,书页上也沾满了灰尘。
他将它捡起来,慢慢擦拭着封面。
突然家的脚步声在身后响了起来。
“擦这个干嘛呀?”她说,“写得这么难看,一看到它就烦。”
小偷:“……”
果然是没品位的老女人!
但接着家又幽幽地说道:“这是我写的最烂的一本书了。”
他惊呆了,背对着她,半晌才难以置信地说:“……你写的?”
“嗯。”她点了点头,从他手中将这本书接了过来。
小偷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转过身。
他立刻就发现,尽管对方嘴上嫌弃,望着封面的眼神却还是很柔和。
他忍不住又说:“哪里烂了啊?不是卖得挺好的吗?”
家一怔:“你怎么知道?”
糟糕!又要穿帮了。
小偷紧张得睁大了眼睛。
他又忘了自己的人设是完美纸片人,怎么可能看过现实里的畅销书?
好在脑子转得还够快,他很快就灵机一动,胡言乱语道:“我看介绍上这么写的啊!”
家再一次成功地被糊弄了过去。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我在商业上最成功的一本书,但也不是我最不喜欢的一本。”
“为什么啊?”
“这不是我想写的。”
“那你想写的……也不赚钱啊。”小偷又嚅嚅道。
显然他再一次忘了自己的人设。
纸片人怎么会张口闭口就是赚钱呢?
但家并不在乎这些细节。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在乎,我写本来就不只是为了赚钱。”
哼。假清高。小偷想。
难怪你住地下室。
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好奇地问:“那你写是为了什么?”
“为了创作。为了表达。”家不假思索地说。
“其实,比起赚钱,对我来说,更苦闷的事情,是无法被人理解。我随手写的文字,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追捧。但认真想要表达的内容,反而无人问津,这很讽刺吧?”
小偷凝视着她落寞的神情,莫名地觉得有些难过。
他想要说,这当然不讽刺了。
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反而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家当然也不指望听到他的回应。
她只是背对着他,将那本畅销书又放回了书架里:“但至少……我还在写。”
“我始终相信,并不只是一种商品,而是一种语言。每一部作品,都是作者的自我表达,是我与读者的对话。”
“创作是有意义的。那么我的坚持,也是有意义的。”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小偷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小偷原本以为家是赚不到钱的。但现在他才明白,其实她很厉害,她也有能力写能大卖的书,有能力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
只是她不愿意这样做。
而他不愿意承认的另一点是:其实他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所写的那本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