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尔用了和昨晚一样的姿势,但是在马利克尝试碰触他的时候将他的手甩开了。他想着这可能会引发一场小小的争斗,但是马利克让步了。阿泰尔用沾满了湿滑唾液的手指将他套弄得硬挺,然后骑着他操弄起来,直到他就像陆地上的一条鱼一样大口喘着粗气。完事之后,马利克因疲惫和他被撞来撞去的肩膀上新增的疼痛而呻吟着,阿泰尔待在他身侧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才问:“大导师跟你说关于我的什么?当他把我给你的时候,他对我的…生育能力说了什么?”
马利克累到想不出什么好借口。他说:“什么也没有。”
至少,这是一个小小的安慰。
――
马利克一直睡到早晨。阿泰尔将他的东西堆放在了门前,然后偷偷溜走了。集市才刚刚准备从沉眠中醒过来,依旧沉闷的商人们正忙碌着摆出他们的货物。阿泰尔为马利克买了一顿新鲜出炉的饭菜。他回到屋子里来确认男人还在睡觉。
现在,山顶上的鹰堡应该已经完全苏醒了。成群的新手和低阶刺客们会为他提供足够的掩护好让他潜行过去。阿泰尔知道医师们将药品保存在哪里,知道他们会被早饭支开,知道看护病人的女工们会因一整晚的操劳而疲惫不堪,焦急地等待着来替班的人员。
偷偷溜进去,然后偷走他所需要的东西,然后再偷偷溜出来,这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
当阿泰尔回来的时候,马利克已经醒了,不耐烦地准备要离开。他的缺席拖延了他们的启程,为此他受到了一记尖锐的眼刀(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在这的,阿泰尔),但是这不过是一个温和的责备。马利克没有问他去哪了或者干了什么。他们沉默地离开了村庄。
――
他们早早地停了下来。骑马明显给马利克带来了不适,而疼痛让他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和尖酸刻薄。他们前往一个其它刺客常用的半永久性的营地,在那里马利克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揉捏着他酸痛的肩膀,做着那些并没有按照医师嘱咐的那样做得勤快的伸展运动。
阿泰尔出去打了猎,将猎物带回来煮了,然后熬煮起他自己的那一小杯难闻的毒药。马利克被他自己的疼痛支开了注意力,他抱怨着训练不良的马匹和比他记忆中要更加凹凸不平的地面。那些令他分心的事情很有效地为阿泰尔提供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不被察觉地喝下了那杯难闻的药剂。他喝完了(并且等到他嘴巴里讨厌的味道消散)之后,阿泰尔打断了一边踱着步一边嘴里谩骂不停的马利克。
“食物?”他说道。
“这是什么难闻的味道?”马利克追问道。
“风而已。”
马利克隔着小火堆在他的另一边坐下,盘起他的腿,拿走了那个递给他的盘子。他捏起用阿泰尔打来的鸟精心烤制成的肉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冒犯了他。“你以前为什么不为我煮饭?”
“你的阶级比我低。”
“那你现在为什么为我煮饭了?”
“因为我有义务这么做,”阿泰尔回答。他并没有时间思量如何动摇马利克好让他能重新恢复兄弟会的阶级,也没有理由相信在男人刚刚开始让他自己接受他弟弟的逝世的时候他能轻松地做到这一点。重回耶路撒冷会在阿泰尔和他被嫁给这个男人的耻辱间留下一段可观的距离,但是这并不会给这场婚姻提供逃脱的余地。
(这不会允许他摆脱这个一直默默生长着的多余的小东西,或者是他现在不得不杀死它的现实。)
“你可真是唯命是从,”马利克评价道。
阿泰尔对此嗤之以鼻。那剂毒药残留下的苦涩味道灼烧着他的喉咙,在他的胃里咕噜噜地响着,但是(暂时还)没有疼痛或者恶心感。“你错了,我有权做出不服从的选择,马利克。这是你有史以来第一次拥有高于我的阶级或者支配权。多年以来我唯命是从、忠心耿耿地为兄弟会服务,我的阶级证明了这一点。”
“你的行为并没有。”
阿泰尔并没有与他争论这一点。在他们之间,关于他在所罗门神殿里的行动的争吵永远不会平息。马利克可以利用个人的损失、大导师强加给阿泰尔的羞辱和道德的正义感来说服他,现在他所在的位置才是唯一正确的那一个。他们沉默地吃完了饭。
――
天还没有全黑时,马利克(不再因他自己而分心)命令道:“过来。”
阿泰尔熄灭了火,搅动着余烬。“你可以吗?”他看着马利克坐起身,看着他舒展身体。他因伤痛和劳累而精疲力竭。他现在就是一个可怜人的典范,带着邋遢的脸和深埋在他眼中但本人仍未察觉的哀伤。阿泰尔跪坐下来,抬眼看着他:“操我并不会让你忘记。”
“操你是我得到的奖赏。我不需要其它的理由。”
阿泰尔脱下了他的裤子,然后朝马利克走去,他尝试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但是男人抓住阿泰尔的手腕阻止了他。阿泰尔勾了勾他的嘴角,然而他跨过了马利克的双腿,脸朝着他跪坐在他的大腿上。“我应该遮住我的脸吗?”
马利克隔着衬衫抚摸他的胸膛,手滑到他的腹部,随后挑开了衣物长长的下摆,用手指玩弄起阿泰尔的阴茎。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脸冷若冰霜,在他移开手指之前有的仅仅是无动于衷的冷漠。阿泰尔舔湿了他自己的手指,但是马利克将他的(干燥的、讨厌的)拇指尖摁进了他的身体内部,说道:“别人说你会自己湿起来。”
阿泰尔将他的唾液涂抹在他的后穴上,将马利克的手拍开,然后用他自己的手抓过马利克的手用唾液润滑他的手指。“那仅仅只在我的发情热期间发生。”马利克用两根手指进入了他,而阿泰尔不得不咬着自己的口腔内侧来维持他的面无表情。
“那是什么?你以前说过,你的发情热是什么?”他的手指在阿泰尔体内进进出出,他蹩脚地将手指捅入最深处,然后在里面打着转。比起看着阿泰尔的脸,他更有兴趣看着他的双腿间。
“Omega会有发情热,会在我们经期来潮的数周前来临。它,”当马利克再次将手指操进他的身体时,阿泰尔的手攥紧成拳,马利克手指上的指节和茧子用并不带来疼痛的力度摩擦冲撞着他的内壁。如果这么做是想要激起他的性欲,这是个极其糟糕的尝试。“并不是真正的发热。它只是”当原始而纯粹的欲望驱使着他、让遵循他身体的本来用途去使用它时,令他头昏眼花地想随便找个愿意操他的男人的冲动和想要有一根阴茎埋在他体内的需求。“我会想要你来操我的唯一时刻。任何你听到的关于一个omega湿得一塌糊涂、求着被操的故事都发生在发情热期间。当我的发情热到来,你会给我任何我想要的来换取操我的特权。”
马利克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他将手指抽出来,然后阿泰尔把马利克的阴茎从裤子中拿出,在他起身之前吐了一大团唾液在上面。面朝着前面让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地涌入脑海。马利克坐起身,只要他想,他的手可以随意地碰触他,而他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炯炯。在阿泰尔开始坐下去之前,他的脸就已经因期待而泛着潮红。“我有操你的特权,而我并不会给你你想要的。”
阿泰尔尝试向后挺身,但是马利克揪住了他的上衣将他固定在原位。这里,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阿泰尔的脸上。他在性事上装模作样的主导地位并没能掩盖住让他的脸扭曲变形的痛楚。“你是一只狗,”阿泰尔这么对他说,“然后你会像一只狗那样,当我成为一只发情中的母狗(婊子[1]),你会为了与我交配做任何事情。我见过这会给男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甚至都不用操他们,他们就愚蠢地跪倒在地了。天性是强大的,马利克。”在马利克靠得这么近的情况下很难动身,很难找到能(快速简单地)摆脱他的节奏。
“我没有见过这种事情。我认识你一辈子了,但是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发情热是可以预测的,”阿泰尔淡淡地说,“没有理由提供给你和你们这类一个夺走本来不属于你们的东西的机会。”他抓着马利克的手腕,气愤地低声说:“放开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马利克说,“我永远不会给你的。”然后他让阿泰尔离开了(带着他自己必胜的把握)。但他的笑容、他自私的胜利始终是一个打击。
――&――
早晨,他们起床,吃了早饭,然后上了马。前天阿泰尔归因于风的那种难闻气味又回来了,像迷雾一样萦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中。马利克在两人之间留了一段距离,想要避开那种气味,他不时盯着阿泰尔看,试图找出这糟糕的味道到底是从哪来的。
他们骑行了数个小时,随着他肩膀和背部的疼痛愈来愈严重、愈来愈难以忍受,他们的速度逐渐减慢。当他再也无法忍受时,他们停了下来。
――
黄昏之后,那种味道又回来了,更加浓烈,更加难闻。阿泰尔之前生起的火堆现在只剩下一小堆冒着热气和闪烁着微弱火光的余烬。“那是什么?”马利克问。他现在很不舒服,无法松开他(尽管已经没有了的)紧攥的左拳,伴随着他无法伸展的肩膀带来的酸痛。
“没什么重要的,”阿泰尔回答。在他开口之前,他匆匆地吞下了什么,然后挪身到火堆旁找了个能舒服地躺下的位置。?O?,就像是他意识到了马利克正在看着他。他背对着马利克,在他正准备伸手清理他的位置时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还没决定,”马利克回答。他浑身酸痛,疲惫不堪。他的脑袋像是一团乱麻,让他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尽管他费尽全力想要忘掉卡达尔,但是这个名字一直触动着他内心柔软的那部分。这条路将他们带向了阿泰尔,而后带向了所罗门神殿。操阿泰尔是一种粗劣而又黑暗的乐趣,但是这个人从不反击或者抗议,这让乐趣变成了空洞的胜利。
阿泰尔转过身去看着他。“不如决定你会让我帮你揉揉你的肩膀而不是你的阴茎,”他说,“等你更强壮了一些再来操我。”他没有动身,直到马利克点头同意并坐了起来。阿泰尔比他要高(一直以来都是)但是褪去刺客服饰后他的身体柔韧纤细而富有肌肉。他手上的皮肤很是粗糙,但是他揉按着马利克酸痛紧绷的肩膀的力度恰到好处。
“你从哪里学到这个的?”马利克问。
“我的父亲,”阿泰尔回答。然后,像是想了一会儿,“他没有妻子。”不,她在生阿泰尔的时候难产去世了。马利克记得他自己的母亲忧心着卡达尔的诞生,因为这与马利克的出生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时他还是一个男孩,不过他已经足够年长被送去加入刺客组织,他的母亲也早已不再年轻。她一直担心着、担心着、担心着卡达尔的诞生。
“这是你更好的用处,”马利克这么评价道,他能感觉到他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下来,疲惫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阿泰尔在他身后哼了一声,但既不是自豪也不是奚落。“我恨你,”马利克说。
阿泰尔在他肩上的手并没有停下。起先,他对这些话什么反应也没有,然后他的手臂环过马利克的胸膛,将他们两人的身体圈在一起,头靠在他的右肩上说:“你就只剩下仇恨了,马利克。”之后他移开了身,留下昏昏欲睡的马利克。入睡并不是一件简单事,但是他做到了,享受地滑入无痛的黑暗之中。
――
早晨,阿泰尔没有藏起他那杯浑浊的液体。他站在他面前将液体一饮而尽,他苦得龇牙咧嘴,一股作呕的感觉堵在他的喉中。他的脸比以往还要苍白,他的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腹部。“我常常听说你比大部分人旅行得都要慢,马利克,但是我没有想到在两天的行进之后我们连到耶路撒冷路程的一半都不到。”
“这是什么?”马利克问。他从阿泰尔手上夺走了那个杯子,闻了闻它,用手指在杯壁抹了一下,他将手指上的残留物举到面前仔细查看,任由杯子掉落在地。那种浑浊难闻的液体像是由草药熬煮成的某种药剂。“这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阿泰尔眼睛紧闭,整个身子向前蜷曲起来,而他的双拳紧紧地按在腹部,好像他能迫使它们摁入他的体内。他粗鲁而又自以为是的笑声被一阵猛的抽气声打断了。他的肩膀险些撞到地面但又再次耸起。马利克低下身揪住他上衣的后部将他拉起身来,好让他看着他的脸。“这与你无关,”阿泰尔说。
“你一直在喝什么?”马利克追问道。当他这么问的时候他猛拽着阿泰尔,预料着他会被甩开,但到头来他反而将阿泰尔甩到了地面上。男人滚到他的身侧,蜷起他的双腿,咬牙嘶吼着、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表现得像你什么都知道,”阿泰尔朝他恶狠狠地说,“你在那里不停地说啊说你这个愚昧无知的白痴!”他膝盖撑着地面缓慢地爬起身,他尝试站起身来时汗水布满了他的身体。马利克将一只手探进他的衣服里,而阿泰尔只是紧盯着他的脸,当他再次将手拿出来时上面满是鲜红粘稠的血液。“这个不是你的。”然后他微笑了一下(脆弱地、苦涩地碎了一地),再次大笑了起来,“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是一个孩子,蠢货。”随后他倒下了。
马利克从他呻吟着的身体旁退开了一步。阿泰尔脸撑着地面跪着,他的手仍然按着腹部。“这会杀了你吗?”马利克问。
然后是一声咆哮般的呻吟(浸满了痛苦):“不会。走开。”
所以他走开了。
――
在马利克的记忆中,阿泰尔一直以来都被称赞为他的班上最好的那个。老师们将他树立为一个可以达到的目标,一个只要他们严格要求自己每个男孩都可以实现的目标。这个夸奖之下暗藏着的是‘我看到他的父亲打他’的窃窃私语,以及没有男孩是阿泰尔的朋友(除了阿巴斯,但他是一个糟糕的朋友)的现实。十三岁时,那种夸赞从将同辈的高超技艺视为可以实现的目标变成了鄙夷的督促。
一个omega打败了你,他们并没有这么说,但是这就是他们字里行间的意思。即使是拉乌夫――他们最公正的训练者之一――也曾在阿泰尔离开训练场后发出一阵嘘声。这个流言像病毒一样在已经对阿泰尔恨得不行的男孩们间迅速传开了。马利克记不清是谁第一个想出操阿泰尔的主意的。(并不是他,这个他清楚。)一个年长的兄弟或者新手偶然听到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并且给他们透露了最神圣的信息:关于omega的秘密还有性,关于那些用(半真半假的)血迹斑斑的细节构成的湿漉漉的愉悦举动。
马利克和不孕的女人们上过床,她们是那种可以毫无顾忌的床伴。他从床上得知了足够多的信息用以塞满他的脑袋来幻想和一个omega上床会是怎么样的。不孕的女人和omega几乎是一样的。而且他知道孩子是从哪来的。他从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阿泰尔能怀上孩子。他从大导师在他耳边低语时就知道了。他从几小时前就知道了。
然而迄今为止,当他从痛苦地低吼着的男人身边走开的时候,他仍然不能理解这个现实。
从他十三岁以来两件事一直没有改变:阿泰尔是一个omega、一个繁育者、一个在兄弟会的男人们间多余的累赘、一个摇晃着屁股的令人分心的性幻象对象。还有阿泰尔永远永远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碰他。
(但是、但是、但是,马利克操了他,而一直以来阿泰尔一次都没有反抗过。)
――
然后是卡达尔――对于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来说还很瘦小――从马利克的破房子的窗户里溜了进来,新手制服松垮垮地套在他小小的身躯上。他爬上了马利克的床,在他身侧躺下,手指蜷曲着,但是并没有碰他。马利克开口道:“你不应该在这。”
卡达尔缩近了一点,然后将他的头靠在马利克的的手上,他的手正好摆在他面前。他的脸带着夜风的微凉,他的呼吸(一开始杂乱无章)渐渐滑入了一阵阵规律而平稳的吸气和呼气声。马利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所以当卡达尔开口说:“我希望这已经发生了。我希望这已经结束了”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什么?”马利克问。
“成为一个omega,”卡达尔回答道,“我希望我知道,我希望我不需要继续等待。”
马利克抚摸着他弟弟松软的头发,手指划过他的发间,然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永远有比你瘦小的男人,卡达尔。你的体型并没有让你成为一个omega。如果它发生了那就让它发生吧,如果它没有发生那就心怀感激吧。”
卡达尔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像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当然。”但是这句话宛若叹息,像是一个小小的挫败。卡达尔待了一小会,然后他再次溜了出去,在导师们来检查之前溜回了他的床上。
――
马利克并没有意识到――(很多东西)――在过去几周内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到底是多么的少得可怜,直到他咕咕作响的胃让他不得不起身找点吃的东西。阿泰尔(一心一意地扮演着他突然而来的百依百顺的角色)几乎做了所有的事情。他清理了房间、煮了饭菜、甚至为马利克穿衣刮脸。这些都是妻子应该做的事情,由传统赋予给他她们的日常生活工作。然而这些都是马利克一直以来他为自己做的事情,这些都是自从他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左臂后一直卑鄙地拒绝去做的事情。
他走回了营地,发现阿泰尔并不在,但是他所有的东西(除了他的剑)都仍待在一个小时或更久以前的原处。马利克翻了下他们的袋子,找到了一把坚果,尽管难以咀嚼但是满足了他的胃。他拿了一把短刀,找到了阿泰尔留下的磕磕绊绊的足迹,跟着它穿过了一片灌木,走过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小路,来到了一个隐蔽的水滨。
“滚开,”阿泰尔吼道,所以马利克在水沾湿他的靴子前停下了脚步。他的皮肤――一直都比他自己的要白――现在泛着病态的苍白。他的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剑柄,而他朝前蜷曲着身子用额头抵着剑身。他周围高至肋骨的水透着淡淡的血色。
“你――”
阿泰尔狠狠地把剑扔向他,一个笨拙而疯狂冲动的举动。剑撞到了河岸上浓密低矮的杂草,落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铿锵脆响。他的身体向一旁歪去,然后他跌入了水中,层层水花淹没了他,只有他沉下去的水域面上的波纹隐约可见。他的手在下一刻划破水面,然后是他的肩膀,然后是他的脸。
马利克打算留他死在那里。这对这个男人来说是一个合适的死亡――虚弱地坠入他无比畏惧的水中。(马利克想起了卡达尔,皱着他的鼻子,说:你为什么讨厌他?)他叹了口气,走进水中,水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涌入了他的靴子,他艰难地走了一段路,然后伸手拉住阿泰尔的左臂。他虚弱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当马利克将他拉向岸边时他挣扎着想要反抗,但是却无法挣脱。马利克把他扔在了一个他可以躺在水中不至于淹死他自己的地方,然后返回到河岸上,坐在潮湿的泥土里。“你爱他吗?”马利克问。
阿泰尔笑得像是在哭一样,他滴着水的手无力地搭在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你是活在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里啊。”
“曾经,但是不再是了,”马利克轻声说道。他们陷入了一片沉默。阿泰尔像是死了一样躺在浅水洼中,而马利克看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却不明白为什么。
Notes:
译注:[1]原文bitch,双关语。
Chapter
8
Chapter
Text
阿泰尔带着一嘴浮垢和泥土的味道醒来,他的头枕在淤泥中,身体因长时间泡在水中而起了皱纹。马利克盘着腿坐在他左边的河岸上,目光掠过水面看向缓缓沉下的落日。阿泰尔的整个身体被一层厚厚的沙砾和碎石裹着,沉重得让他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移动身体。但是他仍然挣扎着站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更深的水域去洗刷掉那一层已经干涸在他皮肤上的血水。
当阿泰尔回头走向岸边的时候,马利克已经站了起来。他脸上显露出的担忧表情全然陌生得几乎令人发笑。阿泰尔开口说道:“担心我会在你得到承诺中的孩子之前死掉?”他弯下腰想捡起他的衣服,但是他的动作摇晃不稳。他感觉头重脚轻,几乎让他一头撞向地面。
“担心你会活下来,而我仍旧会被你纠缠着,”马利克回答。
阿泰尔摔倒在地(并不是坐下的),看着他肤色苍白的手臂、手上的血管形成的浅浅凹痕、还有手指甲下的淤青。
在他身后的某处,马利克问道:“这完了吗?”
阿泰尔感觉到自己胸闷气短,就像是无法提供足够的空气来满足他的肺部。“是的。”他说。比上一次的要更加猛烈。而再一次,上一次的时候他并不需要自己熬煮他的那一小杯毒药。那是由一位妇人为他做的,在大导师的指令下悄无声息地完成的。阿泰尔费力地穿上了他的裤子,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了几米之后再次摔倒了。
“你需要睡会儿,”马利克说。
“我需要食物,”阿泰尔反驳道,“我需要水。这两项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马利克发出像是蛇一样的嘶嘶声。当阿泰尔挣扎着尝试再次站起身来时,马利克站在他的旁边,用依旧强有力的右手抓住他的手肘上部,将他拉起到半身处。阿泰尔迈开双腿,而马利克在一旁拉着他,在他们精疲力竭之前两人磕磕绊绊地走回了营地。“对任何人来说你又有什么意义?”马利克问他。他再次离开了,而阿泰尔在一旁视野模糊地看着他离开。当马利克带着他的剑回来并将剑丢在他身旁的时候,他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如果你为这次旅行做了充足的准备,我们现在就不会挨饿了。”
阿泰尔甚至没有力气来笑话他。他滚到他的位置,扯过自己的背囊,在里面翻翻找找,直到他找到一小袋在他们离开时在集市里买的干果和果仁。咀嚼是一项需要集中意志力的活。他必须集中精力对付如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感和定会将他拉入黑暗中的昏迷。
“你的身体状况明天能继续吗?”马利克问道。
除非他死了。
――
但是早晨来的比阿泰尔希望的要快得多。他的身体仍然因疲惫而酸痛着,他的胃仍然因之前的虐待而绞痛着。臀部低处传来的痛楚让骑马像是成为了一项酷刑,但是他仍然可以走路,而血色再次回到了他的皮肤上。他抓了一条(或许是两条)鱼,在男人起来之前他已经把鱼煮得半熟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很是难闻,但是捕鱼确实花费了些精力。
“大导师知道你怀孕了吗?”马利克问道。
阿泰尔哼了一声作为回答。有些秘密他是不会透露给他的丈夫的。他拿起鱼,串到一根木棍上,递给了马利克,看着他一脸恶心地皱着脸接受了它。当他们吃完之后(他们两人都不满意这顿饭)阿泰尔收拾起他的东西,而马利克毛手毛脚地收拾起他自己的。他的努力明显令他十分恼火,但是他并没有寻求帮助。“是什么激怒了你?是我在你有机会之前就被用过了,还是我可能对某个不是你的男人有感觉?”
“婚姻本应是圣洁的。”
阿泰尔嗤笑起这个想法:“你并不是圣洁的。你来到我身边时已经身经百战。我们的婚姻就是一个惩罚,没有理由假装这不是。”
马利克的脸上流露出他没有说出口的否认想法。马利克不值得受到惩罚的念头一闪而过。阿泰尔是他的,是为了弥补他的损失的一个奖赏。但是这个想法只是停留在马利克耷拉着的肩膀上,然后他说:“你恢复到可以继续了吗?”
“是的,”阿泰尔说。这只是一个谎言,一个对任何人都无害的小小的谎言,除了对他自己。
――
决心、恶心、又或是否认驱使着马利克在日头以稳定的速度前行着。骑行的疼痛和反感并没有前些日子里那么强烈。他们弥补了他们落下的时间,但是在这过程中将他们的马匹逼迫到了极限。当他们走到一个小村落――只不过是一堆聚集在一起的房子――时马利克停了下来。马利克身侧别起来的一只袖子和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令他看起来像个怪人。但是他穿着的黑色长袍掩盖住了刺客的白袍和他的独臂,令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温和无害的人。
阿泰尔一直待在马匹旁,直到马利克回到他身边。“我们今晚会借宿在一位寡妇家。早上我们会带走新的马匹。”他抓住阿泰尔的脸,看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拇指划过他的脸颊。“你还没有痊愈到能继续旅行。”现在几乎不值一提。“不要对我撒谎,”在他放他走之前他说,“带上我们的东西。”
阿泰尔的整个身体感觉像是液体一样流动着,疼痛不堪。他曾经在(更加严重的)疼痛下存活了下来,他曾经在更大的灾难下恢复了过来。在他将他们的东西从马背上取下然后带着它们走上去往寡妇的棚屋的矮坡时,是马利克赤裸裸的屈尊俯就困扰纠缠着他。
――
只有一张单人床可以睡觉。马利克满怀感激地谢过了他们的女主人――感谢她提供的饭菜、床铺还有她的善良――而阿泰尔不情愿地意识到他将不会被允许睡在任何其它的地方。那位寡妇――一位瘦小脆弱的老妇人――对他们很是赞赏。阿泰尔讨厌她(就像他讨厌所有带着一种秘密地认识到他是同类的眼光看着他的omega),讨厌她对马利克的善意(而他不值得),讨厌她老皱皮肤上那些淡去的齿痕。
咬痕是一种常见的标记,用于宣示支配权和所有权。在阿泰尔还年幼得无法理解它的由来时,这就像病毒一样在村庄里传播开来。他的父亲像是对此很十分满意,而妻子们在处理她他们的日常任务时会故意把头抬得高高的,骄傲地展露出她他们的痕迹。这是他无法避免的未来,而一想到这点就令他反胃。(然后,再一次,马利克从他的家和预期的正常生活被赶了出来。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心灵都被扔到了刺客组织之中,而在那里性和婚姻并没有那么重要。)
当寡妇停止了她礼貌的唠叨,而天也黑到是时候睡觉了,马利克倒在软垫上,发出一声夹杂着疼痛的感激的叹息。阿泰尔背靠着墙缩成一团,他的双脚小心翼翼地伸展开,尽管他自己酸痛的身体全都在嚷嚷着渴求着完全舒展开来,去享受睡眠所带来的愉悦的解脱。马利克在床上扭来动去,直到他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你必须睡会儿,”他轻声说道。
阿泰尔的态度软化了。他缓缓地爬到可以让他腹部朝下躺着的位置,尽量紧地收着他的手肘,然后转过头好让他能看着马利克的身体。听着他逐渐失去意识的丈夫发出的舒服的叹息声,他渐渐入睡。
――
次日仍旧一样。他们在寡妇那饱餐了一顿,然后一直骑行到耶路撒冷展露在他们的面前――杂乱无序地延伸着,繁忙无比。当他们到达驿站,将马匹交给那些专门以将偷来的物品物归原主为生计的刺客们时天色已晚。马利克带他们走到城门前,停在那里,浑身颤抖着盯着城里。
阿泰尔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处,等着一群男人(从城市外劳作了一天回来)熙攘地包围了他们,然后推着马利克紧跟他们的脚步。他的手温柔地放在马利克僵直的背后,但是这就足以激励男人挺过这段短暂的犹豫。当他们进了城里,人群在他们身边散开之后,阿泰尔拿开了他的手。
马利克怒视了他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他继续带着他们往前走,阿泰尔一路跟着。
――&――
当他们抵达联络点的时候,阿泰尔几乎要站不住脚了,而马利克也只是稍微比他好一点。他们走到梯子前,确认避开了他人的耳目,然后爬上去查看那道紧闭的门。阿泰尔将他的手臂伸到门缝中,摸索到了锁头,用力地将它拉开,门在一阵轰鸣声中打开了。当沉重的木门带着全部的重量突然下坠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已,仅仅是他刹那间的习惯性动作才让他的肩膀不至于脱臼。木头卡在他的手腕上,手崴了的疼痛让他差点掉进去。马利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来稳住他,阿泰尔看着他手腕上和左手上红肿淤紫的痕迹时轻柔无声地咒骂了一句作为感谢。
“你应该耐心点,”马利克说。
阿泰尔的回答只是跳进了下面的联络处。他落地的时候失去了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居然没有面朝下摔个狗啃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马利克跟着他,顺着门边滑了下来,然后在一段短很多的距离内跳了下来。他勉强站住了脚跟。
海达尔正在里面,看起来一脸惊慌,不知所措地面对着突袭进他联络处的任何威胁。当他看到只有他们两人,他发出了一声颤悠悠的感激的叹息,然后走进去拿来那柄能将门拉回原位的长钩子。
“你需要吃点东西,”马利克对阿泰尔说,“你不能待在这里。”
愤怒是阿泰尔苍白的脸上唯一的神情。他站起身来(可能仅仅是因为他的过于固执才让他无法屈服于他感受到的明显的疼痛和疲惫)然后跟着马利克进了里屋。海达尔在长柜台底下四处翻找可以提供给他们的食物,并设法准备了一顿微薄的饭食。
“今晚就休息吧,”海达尔对他说道,“早上我会告诉你需要了解些什么。”他倚在一边盯着阿泰尔,而马利克则站在柜台的另一边。阿泰尔已经睡着了,头枕在他交叉起来的手臂上,面前还放着他吃到一半的食物。“如果无法自然而然地做到仁慈,或许你应该尝试一下同情,”海达尔对马利克说,“一直以来你的生活中并不是没有侮辱和损失,但是相比之下这些都无足轻重。”
“任何他所遭受的侮辱都是他自己恶有恶报,”马利克说。
海达尔(一位如此衰老的人)带着无声的反对摇了摇头,但是他并没有尝试说服他。“大导师将你送来是个明智的选择。我对年轻人已经没什么耐心了。”然后他对他道了,退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
马利克在睡前将软垫和毯子拉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在卡达尔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早晨(半睡半醒地打着哈欠)醒来和马利克回来再次躺着它们入睡之间的这一大段时间内,它们完全没有被移动过。他无法在那里让他自己入睡。想要让他自己入睡简直困难重重。
他的脑海里塞满了血腥的东西:在最后那几秒钟里他弟弟的脸,还有当他(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朝他嘟囔出‘快走’时从他喉咙上喷涌而出的血液。他因为淤血而膨胀红肿的手指尖逐渐无可挽回地转变成黑色。医师们沾满了鲜红血液的白色手术服,而他坏死的左手臂在一旁掉落在地。
还有阿泰尔,像是死了一样,躺在他自己弄出来的血泊之中。
――
阿泰尔在凌晨前醒了,脸上带着粉色的压痕缓慢地走了出来,发现马利克仍然坐在那里,尝试将那些多余的想法塞回原位。这是一场败战:早在数天前,当他躺在他抑郁的家中因他弟弟的逝世而哭泣时,他就主动投降了。现在已经无法否认他的逝世了,无法假装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沉重哀痛。他看着阿泰尔从喷水池中取水喝,将水揉进他的头发中,然后直起身来。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将一张卷起来的地毯铺平,好像随时就要倒在上面再次睡过去。
“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次要你?”马利克问。(因为他已经疲惫不堪,但睡眠依旧不愿降临于他。因为这是他的权利。因为他的头脑中塞满了各种各样血腥的东西却无法得到缓解。)
阿泰尔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很欣赏你等了这么久,”他说。他并没有脱下他的衣服。“今晚不行。”
“过来帮我揉揉肩膀,”马利克说。阿泰尔迈着安静平稳的步伐过来了,跪在他身后,他的手揉按着他肩上和背上酸痛的穴点和紧绷的肌肉。马利克搓了搓他的脸、脸颊上长出来的厚实胡茬和干涩劳累的眼睛。“留下来”,当阿泰尔准备从他身背离开的时候他说道。马利克倒在枕头上(感激地因精疲力竭而陷入迷糊中),阿泰尔散发着热量的身体就在他背后,尽管和他弟弟的身型一点也不像。但是这是一具温暖的、呼吸着的躯体,而马利克自己的身体已经处在睡梦的边缘,让他无暇顾忌这些差别。
――
早晨的时候阿泰尔依旧在他身侧,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伸直身子躺着,他的衣物因早已干涸的血液和水里的浮垢而散发出强烈的气味。他的手臂交叉着放在脑后,他的双腿紧紧地闭拢在一起,膝盖向着早晨温暖的阳光处向上蜷曲着。马利克依旧疲惫不已、浑身酸痛,但是还有一整天的工作在他面前等着他。海达尔已经醒了,正在联络处的内室里工作。
“去问一下海达尔有什么需要的物资,然后买回来,顺便给你自己买点新衣服。”马利克勉强将话说了出口,然后阿泰尔从他身边翻身离开了。“控制好你想要惹麻烦的冲动,不要带任何武器。”他站起身来,在喷水池里洗了洗脸和手,用手捧了几掬水送到嘴里,然后脱掉了厚重的黑色长袍。他等到阿泰尔离开了之后才开始做起伸展运动,然后走进去跟海达尔谈话。
老人在桌旁弯着腰,紧皱眉头看着他面前那张残破的地图。当他看到马利克的影子移动到它上面时,他挤出了一个老皱的微笑:“你正要继承一个老人的失败。我们的导师要不是对你非常敬重,要不是想严罚你。”
“大导师是在为我们兄弟会的最大利益着想,”马利克说。他将手指放在地图的边缘然后将地图转向他。这地图确实是破烂不堪了,已经被海达尔颤抖着的骨节突出的手毁了。“我弟弟的遗体在哪里,馆长?”
海达尔坐在柜台后的一张凳子上,他的前臂歇息在凳子尖利的边缘上,然后长长地从鼻子中呼出了一口气。“我派了一小群新手取回并埋葬了他。这是所有能做的了。他的遗体安葬在所罗门神庙旁,但是我无法告诉你具体在哪。他们在阿卡做完任务之后会回来这里,然后你可以尝试要求他们带你去那里。”
马利克点了点头:“你会给我他们的名字。”
“我会给你很多名字,”海达尔坦白地说,“还有很多任务。耶路撒冷正被这场战争消耗殆尽。在这个城市里安家的我们的兄弟们生活在被发现和处死的持续惶恐之中。而带着任务前来的兄弟们一心只想着能再次赶快离开。”
“我很清楚,”马利克说。他绕过柜台,走到铰接起来的门口处,而后走了过去。成为一个分部负责人并为那些年少轻狂的刺客们服务,这是他一直认为自己终将迎来的一个可能的未来,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或者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想要真的完成工作的话,我们必须开工了,”马利克说,“我从来没有进过联络处外围之外的地方,或许你应该带我看看里面。”
“你被派遣过来真是一件怪事,”当海达尔站起身来时他说。他变形的膝盖和弯曲的背部在他长长的黑色斗篷下咔哒作响。“我在这件事情上跟大导师通信商量了好几个月。我们讨论了很多个选择,谈到了很多适合替代我的人。你仍然是一个孩子。”海达尔尽量直起身来,“你被愤怒和丧失蒙蔽了双眼。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想想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