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尔再次收紧了握着伊甸苹果的手,闭上眼睛,色彩从眼前的世界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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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道路指引他走下斜坡、走出鹰堡、走到村庄里。阿泰尔早就突破了最后的几场小冲突,爬过屋顶藏起来才是最上策。村庄里有另一股势力在蛰伏,他们穿着印有鲜红色十字的白色制服。当他们对抓起来当做囚犯的市民们口吐粗言时,他们闪闪发光的金属头盔不断地晃动。
阿泰尔将伊甸苹果放回袋子中。世界又恢复了鲜明的色彩:棕色、红色、和绿色。他观察了一下在十几个囚犯外面站了一圈的敌人。还有不少囚犯跪着排成一行。有大约十六七岁的刺客,一两个肯定是做出反抗了的男人,还有玛丽。玛丽的衣服和身上都溅了血,她跪坐着,毫不畏惧地盯着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的敌人。
罗伯特微微皱着眉头,从一间小房子走出来。他下令要将囚犯们带到山上的战场上。戴着闪亮的金属头盔的圣殿骑士朝被抓获的战士们叫嚷推搡起来。
阿泰尔从他蹲伏着的屋顶上跳下。“罗伯特!”他喊道。
有那么一瞬间,罗伯特像是没弄清楚是谁在跟他说话。当他――终于――看到阿泰尔,他要不是没能从整个刺客组织的成员中单独辨认出他,要不是单纯没理由关心这个问题。“就一个人?”罗伯特说,一手指向阿泰尔。他的笑声既刺耳又无礼。“你的兄弟们都败在我的人手之下,你以为你能用这种愚蠢的行动出风头吗?”他示意自己的手下攻击阿泰尔。
“我带着你寻找的宝藏,”在那些人能靠近他之前阿泰尔说。
罗伯特示意手下别动。“兄弟会可真高贵,到处都有叛徒。把它给我,我就会饶你一命。”
阿泰尔拉下了他的兜帽。“如果你能打败我的话我就把它给你。”
罗伯特像是对这个提议感到无趣。他一边走近,一边抽出了他的剑。当他走进到能清楚地看到阿泰尔时,他认出了阿泰尔。一抹微笑闪过他的脸,他刚好在能被攻击到的范围外停下。“你本应该是献给我的礼物。”他在别人面前放肆地嘲笑起这件事。“我明白了,我应该趁着这个机会上了你。你来的真是时候。”
“我不是来跟你废话,”阿泰尔说,“我是来杀了你,就像我杀了所有发现这个宝藏的人一样。”
“那就来吧,”罗伯特说。他没有上前,而是示意六个人包围住阿泰尔。他们站好位的同时也拔出了剑。“让我们看看拉希德吹嘘的武器到底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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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克正待在内部指挥着对圣殿骑士的进攻。藏在这些安全的石墙内并不是他做出的选择,而是他不得不承担的重任,因为他意识到刚刚被夺去自由意识的人们不能主动也没有办法做出抉择。
他派人在罗伯特的势力抢人之前把尽量多的村民召集回来。他们慌张害怕地被召回,不久之前的袭击还依旧历历在目。他派了侦查员去勘察敌人的数目有多少,他自己则站在鹰堡前,望着罗伯特带军队上了山,他的人手都在他身边如扇形般散开,让他们看起来比实际的规模要浩荡。
选择正面迎战罗伯特的军队是因为他不幸地意识到他们没有足够的储备来应付一场围攻战。因为缺失信念,刺客们的精神不是很稳定,但他们仍然强壮能干。比起马利克能统率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手下,罗伯特的势力在数目量处于劣势。因此他派他们出去保卫马斯亚夫,同时他让刺客大师们留在内部,计划找出罗伯特在村庄中驻扎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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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惊恐地快跑进来,侧滑过石墩,双手空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阿泰尔跑去找你了!”他喊道,“我看到他翻过了墙。我不知道你就在这里。”
“什么时候的事?”马利克质问道。他从桌子的边缘一把抓起他的剑。没时间等待回答了,他已经朝围墙冲去。
“大概一个小时前,”亚伦在他身后说,“他把宝藏拿走了。”
马利克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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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的血浸湿了地面。血液让他靴子下的泥土湿滑不堪。自他上一次向外望以后,人流已经变少了,但是想要从快速移动的人群中穿过依旧很费时间。马利克没法轻易地在各种打斗之间穿过人群,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绕圈,选择走一段更长的路来绕开打斗。
“马利克!”拉乌夫在他身后喊道。他胸口的一道伤口正在流血,因这场累人的战斗而疲惫不堪,他脸上明显地残留着昨日的阴霾。
马利克没费时间解释。“去村庄!”他喊道。他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但是在他身后许多脚步声的加入给他的动作增添了一种紧迫感。感觉就好像他跑得再快也无法安抚他内心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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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克的心就那样短暂地停了,漏了一两拍。恐惧和震惊混在一起,暂停了他的心跳和呼吸。视野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所有的声音都凝结成了一声刺耳的声响。
光秃秃的地上被鲜血染红了,遍地都是倒下的尸体,被一场大战搅得一片混乱。地上躺着成堆成堆的尸体,有男人也有女人,一个小孩软绵绵的尸体面朝下地躺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圣殿骑士东倒西歪地躺着,身上带着裂开的伤口,被割断了喉咙。几位刺客仍在和一两个不愿屈服于注定失败的圣殿骑士对打。玛丽坐在地上,用一块从她衣服上撕下来的布片按着她的肩膀。
在混乱的中央,阿泰尔正跪着,双手松松地握着剑柄,头向前垂着。他的整个身体像是在往下倒去,被不可阻挡的、可怕的重力往下拽。他将罗伯特钉在地上,而男人依旧在咳血,两只手抓着刺穿他胸膛的剑。
马利克没有放下他自己的剑,但是在往前跑的时候他觉得他听到了什么东西铿锵落地的声响。他的脚在满是血的地上滑了一下,他跌倒了,松开了他握着的武器,不得不挣扎着再次起身。当他站起身时,阿泰尔越过肩膀正看着他。溅在他脸上的鲜血就像一个可憎的面具。马利克以为他已经看过阿泰尔每一种憎恨的凝视,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在阿泰尔的脸上看见过这样露骨的敌意。
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具有攻击性,接下来他迅猛突然的动作都似乎与此完全契合。一瞬间,阿泰尔已经站起身,握着他从罗伯特的身体抽出来的剑。
马利克站稳了脚,他感到如此的如释重负,就连战争还没有正式结束这件事都像是不值得一提了。罗伯特的死并不能确保他的手下也会投降。他的兄弟们(他派去送死的的人们)还仍在危险之中的本应是件要事,但是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阿泰尔没有放下他的剑,而是将它仍在地上,一两个大跨步走了过来。他满是血的手温热地贴在马利克脸上,将他向前拉。他如此用力地吻了马利克,此时阿泰尔的身体是那么坚实,但是却在颤抖着。他的双手紧紧地捧着他的脸,但很快就松开了,阿泰尔的右手环过他的肩膀。马利克也回吻了他,右手穿过他沾满血的黏糊糊的头发。
“我快要倒下了,”阿泰尔在他的双腿无法支撑住他的半秒前说。马利克用手抓着他背后的衣服,防止他倒在地上,阿泰尔环着他肩膀的手也收紧了,避免他们两人都跌倒在地。“把他们全杀了,”阿泰尔看着罗伯特剩余的手下,他们在发现他们的首领已经死亡后投降了,然后他说:“一个都别放过。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少了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而变坏。”
马利克点了点头,叫拉乌夫上前领受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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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并没有降临于马斯亚夫。在所有的尸体被处置好之前没人能停下来休息。在这场血腥的战争中存活下来的村民和新手们被派去布置葬礼和处理尸体。
花了很多天以及很多人的轮流工作才清理完了尸体,开始着手修复入侵所造成的破坏。马利克――从未想成为兄弟会的领袖――在闭嘴和下达指令之间忙得焦头烂额,而且那些指令本来就是常识,却被当做备受崇拜的智慧之词。他不想回应那一系列摆在他面前的无穷无尽的需求,但是他无法拒绝迷惑的人们来找他,来向他寻求的发生了什么的解释。
他告诉他们:
拉希德背叛了我们。
与此同时,同等的:
阿泰尔拯救了我们。
――
“我听到了你对那些人说的话,”当阿泰尔终于离开了床的禁锢后,他对他说。在他那番令人叹为观止的犯傻(无所畏惧、大获全胜的英勇表现)之后,他的新手一直都轮流强迫他待在床上。他们有机会跟对方说话(或亲过)之后过了整整两天他们才说上话。在过渡期中被强迫上任的马利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阿泰尔被囚禁在另一张不同的床上。
马利克从意外的打盹中坐起来,将松松地黏在他脸上的一点羊皮纸碎屑拿掉,把它扔在桌上。整理拉希德留下来的大量文件让他的脖子出现了肌肉劳损。“我说了什么谎话吗?”他问。
阿泰尔再次穿上了身为刺客大师的白袍,但是他没佩戴武器。他的头发湿哒哒的――或许他刚刚有时间洗个像样的澡,他走近桌子。“我没有独自拯救我们的兄弟会。有很多人让我们取得了这次胜利。”
这点倒是很难争辩。马利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浑身都散发着臭味,缺乏睡眠的同时也甩掉了责任的重担。他绕着大桌子走起来,但是没有完全离开桌子的范围。“你已经复职了,”马利克说,“你又是一名刺客了。”
他歪了歪头表示了解,脸上毫无表情。“我在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忙。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复职了,而且我的英雄事迹传遍了马斯亚夫。一个人在我来找你的路上拦住我,感谢我救了他们。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他的声音和面容,他是认为我在兄弟会中没有地位的众人中的一人。在这段时间里你还做了什么?”
马利克本可以他列出他被要求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他本可以告诉阿泰尔他不得不给联络处送信,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或许他本可以告诉阿泰尔在尼达尔和其他已经回到他们的城市的情报员的催促下,他已经派了一位新的分部馆长去取代他在耶路撒冷的职位。马利克本可以告诉他亲手埋葬他们兄弟的重担。
“我想要问一下我们的婚姻是什么状况,”阿泰尔直白地说。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一点他想要他们的婚姻无效还是维持原样的想法,不清楚阿泰尔到底想怎么样,马利克无法给出一个适当的回答。
“我什么都没做,”马利克说。
阿泰尔再次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摊在桌子上的文件,然后重新看着马利克。“你被任命为我们新的导师了吗?”
如果他能逃掉的话就好了。“看上去因为没有其它自告奋勇的人,我就被选上了。我相信随着我们的兄弟逐渐对他们自己的思想抱有更多信心,他们会对他们想要谁来领导他们有一个更好的看法。目前为止,总得有人做决策。”他向外望去,望着鹰堡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或许你应该停止往他们的脑袋里灌输有关我的事迹,否则他们可能会认为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位合适的领袖。”阿泰尔拿起了一封来自大马士革的信,又把它放下了。这个动作看上去是那么伤感,似乎不像是阿泰尔做出来的动作。
“那可真会是一个可怕的命运,”马利克说,“我可以想象到在你的指令之下我们的兄弟会很快就会灭亡的。”
当阿泰尔用眼角瞟着时他并没有在笑,但是他的嘴角明显开心地上扬了一点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转过身子面向马利克。“那我们的婚姻呢?”
马利克将那片围巾从衣领中拿出来。他把它放在腰带的袋子里放了好几天,然后在等待阿泰尔来找他的许多个小时内,他把它放在了衣服的领子里。他把那片围巾递给他:“我们结没结婚取决于你。”
有一会儿,阿泰尔没有动身拿回那片围巾。当他拿走它后,他立马把它放在了桌上,就好像它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的舌头舔过唇瓣,同时向前走了一步。“在我的一生中,我曾多次发现自己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他说,“我从来没有害怕过。罗伯特可能会杀了我。我比不过他。我们对决的时候他肉体上比我更强壮、更敏捷。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设想当我失败之后可能会对你做些什么。我无法为了我自己而找回力量杀了他。我无法忍受让他伤害到你的想法。”
马利克呼出了一口气,试图思考该说什么来回应这样的话。这给他们分享的那一个吻中的绝望赋予了意义。这让一阵希望的颤栗传遍他的全身,即使是他反射性的现实主义倾向也无法让这种感觉消去。
“然而,我辜负了你。我没能保护好你的孩子。我没有让拉希德满意,没有向他乞求饶那个孩子一命。我无法给你你应得的东西。我无法给你你渴求的爱。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如果有其他更适合服侍你的人,我不会赖着你不放手。”阿泰尔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但是我不想让你走。”
“谦逊并不适合你,”马利克说。他的手碰上阿泰尔的胸口,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接受所包含的迟疑。他想要说些什么。在缺乏一位合格的领袖情况下,马利克被迫去思考繁多的事情,在思考那些事情的间隙他也想了很多很多。或许,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会找到办法将他那些想法说出来。
阿泰尔再次吻了他。这次是与以前充满了致命欲望的亲吻完全不同的体验。他的双手软软地、犹豫地搭在马利克的肩膀上,但是他的吻坚定不移。他们的身高几乎相近,但是阿泰尔依旧设法把马利克环在他身下,让他感觉自己小了一截。他的吻不像一个omega那样带着温顺的接纳。
马利克收紧他抓着阿泰尔的衣服的手,把他固定在原地,或许还想尝试把他拽到一个不被人看见的角落来满足他对这个男人突然涌起的强烈欲望。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自控力才允许阿泰尔从他身边离开(即使是离开那么几厘米)。
“我必须去了结拉希德挑起的事端。知道宝藏的人一个都不能活下来。他们全都死后,我会回来找你。”他舔了舔嘴唇,在走近的人发觉他们的姿势是多么亲密之前抽开了身。那个人走到之前阿泰尔就已经离开了。
马利克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个带着新的疑问过来的人。
――
那晚(或许)是他设法离开桌边并投入一张真正的床的柔软怀抱中的第一晚。他接受了玛丽带给他的食物,她皱着眉头将食物塞进了他的手中。
“我被吩咐防止你忘记进食以及睡觉。我向你保证我跟你一样对此也很不满。”让玛丽(她浑身上下的伤痕都出自她暴力的丈夫)来照顾他看上去是一个非常糟糕且充满恶意的决定。马利克向她道了谢,但是她只是用一个鄙视的手势回应了他。
他爬上床,他对阿泰尔的欲求不满仍然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睡眠(一点都)没有轻易降临,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引诱他的欲望与他胸口中一阵又一阵持续的疼痛作伴。他听到的每一点声响让他涌起可悲的、无法应答的希望,希望阿泰尔还没有离开。然而,夜晚过去了,早晨到来了,他依旧独自醒了过来。
――
在马斯亚夫过去了一个月。在这场对兄弟会的行政阶层造成了巨大损害的灾难之后,马利克重整了秩序。除了执行重要的任务和正在进行的人力资源投入,他尽量让尽可能多的兄弟留在马斯亚夫。他把复职和修整的工作交给了他信任的人。
他将注意力放在修复兄弟会的根基上,希望无论谁会接手他的职位都能在此之上继续建设。马利克自己微薄的努力似乎并不足够,但是他坚持了下去。
――
阿泰尔在天黑后回到了他身边,他摸进了他的房间,能听到他不得不让人留心的脚步声和故意粗鲁地放下他的武器所发出的叮当响声。他点亮了一盏油灯,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找对了床,然后脱下了因长时间旅行而脏兮兮的衣服,爬上了马利克的床。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马利克说,“人们开始谈论他们想让一个英勇无畏的英雄来领导他们。我担心在你回来之前会发生政变。我担心我性命难保。”
尽管他尝试从阿泰尔那捅出一个回应,但是阿泰尔没有回答他。取而代之,阿泰尔说:“你会在明早告诉我这些。”然后他把马利克拽到床中央。“我期待着不一样的欢迎,”他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马利克穿着的不多的睡衣。阿泰尔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令他心情愉悦,尽管他闻起来像在马背上待了很多天。
“这个我也能做到。”马利克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拉他下来亲吻他,在他们两人的嘴唇相碰之前阿泰尔笑了起来。
Chapter
31
Notes:
原作者的话:
感谢每一位了我的故事、点了赞、留了言或什么都没有留下的读者。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是你们在最艰难的时刻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顺便说一句,过去的几个月我的三次元生活简直糟糕透顶,是你们的一些留言和鼓励成为了我最美好快乐的回忆。
这个尾声是非常短小、希望大家都能享受的一章,也是对各位被这篇故事虐碎的小心脏的道歉。
(See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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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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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Chapter
Text
阿泰尔每天的开始与结束都一成不变。远在他离开床、披上昭示他身份的袍子之前,他女儿的啜泣声会将他从睡梦中拽出来。她哭的时候会轻声地打着嗝儿,用她胖胖的小手愤怒地捶着他的胸口,对无法够到她的早餐宣泄着不满。有些早晨,他会先醒来,及时地阻止吉达吵醒她的父亲和哥哥,但是他经常熬夜熬得很晚。马利克通常不会完全醒过来,只是会清醒到在床上翻过身,伸手越过他们之间的空隙,然后粗鲁地扯下盖着阿泰尔的胸口的毯子。
一旦主要的障碍物被移除了,吉达就可以自己动手,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直到她黏糊糊的嘴巴找到目标物。在她开心地(狼吞虎咽地)享受着她的早餐时,阿泰尔会抚摸着她柔软的暗色头发。有些时候,当没有未完成的工作在等着他的时候,阿泰尔会继续睡回笼觉。而大部分时候,他会把女儿放在她父亲的身边,然后起床。
塔兹总是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走出房间。他灵活的小脚丫快速地在冰冷的石头上跑过,跟着他赶在新手们被叫出来在训练场里上第一节课之前朝训练场走去。阿泰尔没有可以为了男孩而放缓脚步,男孩跑起来跟上他。
――
在训练场里,阿泰尔伸展四肢,赶走长时间花在桌子前所带来的僵硬。塔兹安静地观察着,他的脸很像他的父亲,他也不能完美地模仿阿泰尔的动作。男孩还没到四岁,其它同龄人还胖乎乎的时候他已经是瘦瘦小小的了。他们会锻炼到太阳爬上地平线,逐渐接近的众多新手们的吵杂声催促他们离开。
塔兹不喜欢新手们,当那群闹哄哄的男孩们过来挤满训练场,他会紧紧地抓住阿泰尔的手。他们都是些瘦小的男孩子,有着明亮的面孔和响亮的声音。他们才刚刚拿到他们的第一把武器,跃跃欲试地想要测试他们的新武器。对塔兹来说他们肯定看起来像一队入侵部队,因为他的手指会陷进阿泰尔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直到他们安全地抵达鹰堡的内部。
有很多男人女人在打理他的生活细节。有人来给他煮饭,有人来给他洗衣服,有人在马利克和他都没空的时候照顾他的孩子。许多个早晨,阿泰尔会顺理成章地拿走为他准备好的食物。(他怀着吉达且经常饥肠辘辘的时候,他特别喜欢这么做。)有些早晨他会偷来一点面包和鹰嘴豆泥,带着塔兹爬上他能爬上的鹰堡(内部)的最高点。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饭,看着世界在他们脚下渐渐苏醒。
“父亲说我明天可以和他一起去骑马,”塔兹说。
马利克答应了他们的儿子会带他去马斯亚夫之外的地方看看,但是最近他们兄弟会卷入的纠纷数量上升了,这件事不幸地让他脱不开身。他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带孩子离开村庄几分钟。马利克为这个(小小的、个人的)失策感到非常内疚,这都表现在了他对他儿子不必要的纵容上。
“你们要去哪?”阿泰尔问。
鉴于他用自己的身体孕育了这个孩子,并且经历了怀孕生产的痛苦,他(很多时候)感到他们好像会成为永久的陌生人。比起他的妹妹(已经有)多吵闹和难满足,塔兹内向很多。他严肃的脸没有藏住他已经显露出来的聪慧,但是他多变的性格让别人很难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阿泰尔只能按他认为最好的方式来办,因此他一开始允许然后鼓励塔兹在每天早上跟着他。
“父亲说他必须去视察一件安全屋,确保它的储备正常。我们可能不会回来过夜。”孩子的声音中没有透露这个消息是好是坏。
“你要记下你看见的所有东西,”阿泰尔说,“你回来之后记得向我报告。”
塔兹(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母亲。”
――
等阿泰尔回到吉达身边时,她饿到几乎快死了。她是一个脸蛋粉红的孩子,有着马利克的黑色头发和令人困惑的陌生面容。有流言说她像阿泰尔的母亲(他无从确认或反对这个说法的真相)。有人曾(开玩笑地)问马利克他是否肯定这个肤色白暂的女孩真的是他的女儿,马利克的回答是打断了他的鼻梁。
马利克穿戴了一半地坐着,脸上挂着不感兴趣的表情(来掩饰他对吉达持续不断的尖叫声的困惑),又一碗吉达拒绝吃下而被打翻的早餐。当他听到阿泰尔走近,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划过他的脸。“如果你再等久点的话她说不定就要饿死了,”他说。他用手环过(坐在桌上的)吉达小小的身体将她推向阿泰尔,她的尖叫转变成了开心的叫喊,双臂朝他伸过去。
塔兹毫不掩饰爱意地抱住他的父亲。他严肃的脸上挂着一个充满希望的微笑。“你准备好了吗?”
马利克摸了摸他儿子的头发,派他将他们要带上的袋子拿过来给他。阿泰尔抱起吉达,她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儿就因为被抱得太高够不到她的第二顿早餐而吵嚷起来。她不耐烦的双手拍在他的衣服上,脸因深深的怨念皱起来,脸上看不到一丝开心的踪影。“我不记得塔兹有这么顽固。”
阿泰尔将碗翻过来,手指划过现在已经冷了的食物。吉达望着他,大大的泪珠挂在她的眼睫毛上。当他将手指举到她嘴边时,她的嘴唇撅了起来,肩膀抖了抖,但是她还是张开嘴让他将食物放进她的嘴里。她几乎立刻感到十分恶心,但是大部分(不是全部)的食物滑下了她的喉咙进到了她的肚子里。“她只是不喜欢你,”阿泰尔说。这是一个在难熬的孕期后遗留的一贯的玩笑。阿泰尔怀着吉达的时候她一直都很闹腾,特别是马利克将手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给他们的女儿喂了另一口她不愿吃下去的早餐,她忍下来了,因为经历过这次折磨之后她就有可能会得到吃母乳的机会。“塔兹说他不认为你今晚会回来。”
“我觉得他会很喜欢在鹰堡外过个夜的。我会带上亚伦。他接管了管理安全屋的任务。”马利克站起来,穿上了他的长袍,整理好了他的着装。岁月缓和了阿泰尔对被碰触的厌恶,爱意让马利克赢得了他的好感。他擦去他脸上一道(无疑拜他任性的女儿所赐)食物的残渣,然后站在他身旁。然而,在阿泰尔允许他靠近之前马利克与他保持的礼貌的距离延续了下来,成为了一个必要的妥协。“在我回来之前不要挑起战争。”
阿泰尔倾身去吻他(就像马利克想要的那样),但将吉达保持在离马利克有一段安全距离外。当他们两人靠近的时候,女孩直起身,朝经常试图喂给她食品而不是她想要的母乳的父亲宣泄不满。(或许给父女关系造成最大的伤害的那天是吉达发现了马利克不会产乳,而且无论她多么努力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她用响亮的、不满的尖叫宣示了她的愤怒,然后持续地冷落她的父亲。)“你才是不要在出行的时候挑起战争,”阿泰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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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行兄弟会囊括了很多事情。当他们意识到他们被(非)正式地授予大导师的职位,大部分的事务都在他和马利克之间被成功地分配好了。马利克处理单调的管理工作,阿泰尔则主要将时间花在训练和招募刺客上。
他就职后已经过了六年,许多他提议且施行的改变遭到了反对,或是激起了愤怒的叛乱企图。管不住嘴的和没头脑的人指责他羸弱。他们称他是一个感情用事的omega,徒劳地尝试说服马利克推翻他。
马利克只是建议他们平息怒火并且抛开他们的自尊,然后把他们送回给阿泰尔。
在马利克无法现身处理繁多的日常管理任务的许多日子里(或是在孕期晚期长长的日子里,那时阿泰尔不像他希望的那样身体强健),阿泰尔会发现自己被困在桌子前,桌上堆满了如山般的文件,还有一队没有尽头的人带着重要(但无聊单调的)问题等着他。
――
在白天快结束的时候吉达不出意外地满身污垢。她习惯了被关在房间里,但是阿泰尔在停滞空气变得污浊后抛弃了他的职位。他溜到了训练场上,将吉达放在泥土让她自己发掘石头、杂草和爬虫的乐趣。
或许他被邀请去做了演示。或许他派了几个忧心的新手照看他的女儿。或许他会花点时间看着稚气未脱的男孩们担心地在他女儿旁兜着圈子,而她在泥土中爬过,尝试吃她找到的石头和虫子。观摩他们担心的叫喊和神经质比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一场反攻的演示中得到的锻炼还要令人满足。
通常是马利克来帮孩子们洗澡,因为每次阿泰尔将水倒在还是一个婴儿的塔兹身上时,他总会大哭起来。马利克反对过水温还有他选择帮男孩清洁的手法。阿泰尔告诉他如果他不赞同的话那他可以自己动手,所以马利克接过了这个任务,然后再也没有让阿泰尔动过手了。
马利克不在的时候,阿泰尔找来一个大到足够放下吉达的盆子,将里面装满温热的水,让她自己在里面拍水玩。他用手指擦掉她脸上的泥印子,冲掉她头发里的食物和口水。等到她洗干净而水变脏后,他把她抱出来然后给她重新穿上衣服。
――
缺少了其它的身体躺在上面的床显得空荡荡的。吉达玩着毯子,而他在一旁看着她开始打起瞌睡。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的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他说:“睡吧,小家伙,”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喊了一声表示拒绝。
阿泰尔把她拉过来,将她放在他身边。她蜷起身子,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再次因为被命令去睡觉而不满地喊了声。她小小的手指推搡着他,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哼着曲子伴她入睡。
――&――
他们还没走出马斯亚夫多远,塔兹就扭过身子望着马利克的脸,塔兹就坐在他身前,细瘦的腿在马背两边晃着。“你打算要更多的宝宝吗?”
这个问题,如此急切地被问出来,明显造成了塔兹在生活中持续的惊慌。这个问题肯定在他喉咙中哽了很久了,一直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来问出来。照这个时间来问这个问题并不奇怪,现在已经远离了男孩的母亲,远离了那些被宽容地打断了鼻梁才学会不能对阿泰尔或是他做出生孩子的决定出言无状的男人。
亚伦――在离他们不远处骑着马――不出意料地小声笑起来。
“我想不会的,”马利克说。他没料到阿泰尔在他的头次生产是如此煎熬的情况下会提议要第二个孩子。等到马利克找到他时,那个顽固的蠢货已经临产几个小时了,即使在找到他之后阿泰尔也直接了当地、一而再三地拒绝除了马利克之外任何人的帮助。是运气而不是技巧让他们处理好了塔兹的降生。阿泰尔没有直接拒绝他甚至考虑一下要第二个孩子,但是他冷淡的行为举止已经足以证明马利克不应该期望再次成为一个父亲。
“我不喜欢吉达,”塔兹说,“母亲为什么喜欢她?她脾气又坏又喜欢乱叫。”他转头朝向前方,将手放在鞍桥上。“现在把她塞回去已经太晚了,但是我不认为我们应该要另一个。”
“吉达的脾气可不坏,”马利克说。
塔兹,除了看上去无法跟他自己的母亲交谈,发出了跟阿泰尔几乎一模一样的哼声。他嘲笑时发出的声音通常,举个例子,就像是从阿泰尔的喉咙里哼出来的,但是却塔兹哼出来的。“她不愿睡觉,她不愿吃饭,她还不愿玩,除非她顺心了!我睡觉的时候她会把我吵醒。她还乱扔食物!”
马利克没有嘲笑男孩,因为这会伤到他的感情。他将笑意压得小小的并藏起来,瞄了一眼亚伦,他因为尝试压住笑声而瘪得满脸通红。亚伦指向前方,示意他要朝前骑去,逃开这个可笑的对话。
“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你也没什么两样,”马利克耐心地说,“等吉达长大了,她会有长进的。”
塔兹再次哼了一声。“那她可需要长进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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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旅行并不是必要的。亚伦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也旅行过几次。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判定安全屋是否储备完好并且是否足够安全到能供给旅行中的刺客使用。马利克加入了这次常规的检查只是为了减轻他的内疚,内疚向他的儿子保证了某些他没能做到的事情。(也是为了减轻明明还有工作但他却离开了马斯亚夫的内疚和紧张。)
亚伦已经被告知他们的这次旅行会花很多时间停留在自然奇观上,像是小土堆、小水坑和草丛中,为了能让塔兹探索他还没见过的世界的一小部分。
“我不太记得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了。我不认为这跟我的经历一样,”亚伦说。他坐在马利克身旁,他们看着塔兹追着他在草丛中找到的某种想象的(或是真是的)动物跑。他愉快的叫声传过来,直到他安静下来,屈着膝盖地踮着脚,整个身子向前倾,盯着草丛里的东西。
“对我来说很不一样,”马利克说,“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刺客。这是在我们的婴儿时期就赐予给了我们的命运。阿泰尔不赞同这个做法。他说将我们与我们的家庭分离的做法削弱了我们。所以只要我们能应付得来,我们的孩子会作为一个普通男孩来生活。”
亚伦点了点头。“但是他在早上跟着阿泰尔训练。”
是的。他们喜欢一起做的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塔兹总会在他的母亲离开时惊醒,但是他还小的时候他会留在房间里,担心地询问马利克:阿泰尔去了哪?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在做什么?马利克比他们都更需要睡眠,有一个(太过)疲惫的早晨,他失去了耐心,没好气地告诉男孩如果他真的那么感兴趣的话就去跟着他的母亲。塔兹马上答应了,跟着阿泰尔去训练场训练,日日如此,那时他才两岁不到。“这不一样。塔兹这么做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必须这么做。”
――
他们在天黑前到达了安全屋,即使这趟旅程本来不应该超过一两个小时。亚伦去做晚餐,而马利克在一旁听着塔兹练习他打算在回去后给阿泰尔做的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