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醒了。
太糟糕了。
下一秒钟,松虞被按倒在硬梆梆的床板上。
后背撞得很疼。
她闻到被单上一股潮气,混着廉价漂白剂的味道。
看不清脸的青年,慢慢地朝她俯下身来。
他在细细地嗅她。
像野兽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2.
十八岁这一年,池晏决定送自己一个刺青。
他和亲姐姐吵了一架,出于某种赌气的心理,在刺青店里选中了一幅最不伦、最离经叛道的图案。
按照规定,他本该当时就完成这幅作品。
但他的养父临时将他叫走了。
于是在那个雨夜,在子弹同时穿透两个人的身体的一瞬间,池晏眼前诡异地出现了那幅画:
他并没有想到,这竟成为了他人生中最邪恶的寓言。
刺青还未刻上他的皮肤。
那一夜的鲜血,就彻底洗刷了他的记忆。
一周之后,同样是个下大雨的夜晚,池晏又回到了这家刺青店。
此时他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
老大死了,群龙无首。作为继子,他理应继承养父的一切。他站在了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位置。
但是养父的死尚有疑点。
他手下那帮老人,有谁真正服他?
人人都心怀鬼胎,只想着扳倒这个孤立无援的年轻人。
在这样暗流涌动的时刻,池晏反而还记得回来完成这个刺青。
也许将邪兽刻在身上,它就不会爬进噩梦里侵扰他。
但这一次仍然没有成功。
因为纹身器还未碰到他的皮肤,他已经喝得烂醉。
年迈的刺青师错愕地看着面前烂醉如泥的年轻人。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张年轻的脸上,会有如此复杂而闷痛的眼神。最终老人只是叹息了一声,将他扔进了闲置已久的休息室里。
长夜过半,池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即使最浓烈的酒精,对他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他发现自己的枕边多了一个女人。
第一反应当然是怀疑。
他知道最近那些蠢蠢欲动的帮派老人总是在想尽办法往他身边塞女人。
他没兴趣,也从来没接受过。
可是他没想到,这次这个人胆子竟然能这么大,直接趁自己喝醉,就睡到他的身边来。
池晏在心底冷笑一声,正要发作的时候,就发觉对方动了。
看样子是要下床。
哦,这是得手了要向人交差?
还是要趁他喝醉了,喊人来动手?
池晏漫不经心地伸手。动作却凌厉。
像穷追不舍的豹子,一把扑倒自己的猎物。
他本该揪住她的头发。
但很奇怪,手在半空中本能地换了个方向,改为按住她的腰。
她的身体很柔软。
腰也很细。
还有……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是某种雨后更清新的气息。
好像她根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阴暗而潮湿的雨季。
黑暗之中,他们都无法看到彼此的脸。
他慢慢地朝着她倾身,想要看清她的眼睛。
*
少年人的力气是松虞根本无法抗衡的。
她的挣扎对他而言也毫无意义。
她浑身僵硬。
直觉告诉自己,黑暗里,一双危险的、森森发亮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野兽的窥伺,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而他的呼吸里甚至溢出了淡淡的酒气。
所以,他可能随时会失控。
也许对方误解了什么。
但松虞一时间也哑口无言。她根本无从解释,因为她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过天空。
短暂的一瞬,这间陋室明亮如白昼。
凭借导演天生对于人相的敏锐,松虞立刻认出了面前的青年。
她的震惊无以复加。
那张电子屏——
她曾经见过这个男人最英俊、最意气风发时的面容。
也见过他走到穷途末路时,被毁坏的、饱受摧残的脸。
但她从未想过,原来他年轻时是这样的。
轰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裂开。
天崩地裂的声音。
而她面前的这张脸,这么年轻,饱满,甚至堪称是……美丽。他的眼里是被冷电光照耀的锋芒,太明亮,太尖锐,甚至令人刺痛。不曾存在的时间,带走了这张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褶皱,每一寸弧线都写满了最恣意的青春。
她莫名感到口干舌燥。
只觉得这一刻应该被镜头所定格,拥有这张脸的人,永远都不该老去。
可是,他的确老去了。
时间——或者某种更残忍的东西,像一把无情的、血淋淋的刺刀,飞快地从这张脸上夺走了什么。
但面前的青年,尚不知等待自己的未来。
他只是用手指扣住她的下颌。
仔细地看她的脸。
池晏意识到这是个很美的女人。
她或许并不年轻,但岁月并不曾折损她的美。
他想要问她叫什么名字。
却听到对方难以置信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池晏?”
池晏懒洋洋地扯了扯唇。
不置可否。
两只冷冰冰的手指,沿着她脖颈脆弱的线条,慢慢地向下游走。
最后轻轻地扯开她的衣领。
他从未与人调过情。
但此刻这一切似乎很顺理成章。
“你的声音很好听,姐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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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池晏的过去,有些地方可能和正文里的电影部分不太相同。
大家可以理解为是剧本做了一点艺术性改编。
另外看了各位的脑洞,好像没有完全猜中的哈哈哈哈哈不过大家的想法都好好玩!!!
等我这两天码完这部分一起来发红包!
第98章平行世界(二)
3.
这是一场梦。
松虞告诉自己。
昨天还在电子屏里见过这个男人,今天自己就见到了年轻时的他。
而且这张脸还如此完美地贴合自己的审美。
这一定是梦。
“你的声音很好听,姐姐。”池晏说。
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锁骨上。
很轻的触碰,带着雨水的潮气。但指腹接触的地方仿佛也有电光,噼里啪啦,令人心惊。
又一道闪电短暂地劈亮了天空。
借着这瞬间的光,她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于是她说:“你也很好看。”
放在平时,她绝不会说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但反正她在做梦。
窗外雨声缠绵不休。
池晏决定将这种赞美视作邀请。
“那么,要做吗?”他轻声问她。
只是一声惊雷从她耳畔劈过。
于是他的声音恰好被雷声掩盖,她并没有听清。
这是一阵更令人震耳欲聋的雷声。和从前短促的雷声不同,这雷阵轰隆隆地响起,不休不止,仿佛带着摧枯拉朽的决心。
池晏微微蹙眉,突然抓起了松虞的一只手。
她吃了一惊。
他的手指是冰的,掌心却还很烫,像是一把野火,灼烧着她的皮肤。
不由分说地,她被他带着往上抬,指腹碰到了什么东西。
柔软的耳廓和一丛短短的头发。
像落水的小刺猬。
原来他握着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耳。
松虞觉得这样做很可爱。
直到电光一闪。
她看到他轻轻拧着眉,额上有细小的汗珠,脸色也变得很白。
他好像在害怕。
这想法一旦诞生,就深深地刺痛了她。
像一只带电的鞭子,狠狠地抽了她的心脏一下。
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替池晏捂住右耳。
“别怕。”她的声音很轻柔。
话出了口,松虞才一怔。
为什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满腔柔情从何而来。明明他们不过只是陌生人。
她只知道,这张脸上本该写满了年轻、骄傲和恣意。
他不应该害怕雷声——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黑暗里,松虞并不知道池晏无血色的唇,慢慢地上扬,轻轻吐出一个“不”字。
他并不害怕。只是轰鸣的雷声,总是令他想起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
每一声惊雷,都像是一颗摧枯拉朽的子弹,一次又一次地穿透了血肉之躯,激起一阵血雾。
他想这并不是恐惧。
而是仇恨。
或者说穿了,其实并没什么区别。都是浓烈的情感,浓烈的血腥气。寒光凛凛的刺刀,直直地插.进他的胸膛。
而他的人生中,从未拥有过更浓墨重彩的一笔。
直到现在。
当柔软的掌心轻轻贴着他的耳廓,那些他最深恶痛绝的回忆,竟然都渐渐地淡去了。
只剩下她的触感是真实的。
他想起自己床头的那尊木雕像。
残缺不全的女神,也曾给予他同样的温柔。
是神的庇佑吗?
才将她送到自己面前。
*